风声呼啸而过,方桔梗沾染血的发丝落在脸颊,她咳嗽了两声,鲜血溅落在手背。
她抬手抹了抹嘴角,将目光放在身前的谢浮州。
半晌,石墙紧闭,冷风瑟瑟,蔷薇花摇曳。
青年看向掌心裹着血迹的长鞭,上面附着的仙力被他握碎,风吹拂着玄衣,他的眼眸没有什么情绪,搭在不追剑上的修长手指轻轻敲了敲剑鞘,他淡声道:“赵长老当了几十年的守台长老,修为未见得进步多少,胆子倒是变的越来越大。”
赵魏闻言,身形一颤,虽然谢浮州的语调很平淡,但是他自身所带有的压迫感以一种冰冷的气场压制着所有人。
在赵魏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抬眸,刚要开口询问对方说这种话的原因,就听见谢浮州冷淡的声线响起。
“未经批准,动用私刑,是谁给你的权利。”
私刑?
听到这句话,人群顿时惊讶不已,议论纷纷。
而方桔梗则是一怔,震惊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向谢浮州的目光都变得越发复杂。
赵魏听到谢浮州说话的一瞬间,直接被吓到冷汗直流,腿不自觉地哆嗦,然后飞快跪在地上:“仙君,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这幽人女犯下恶事,本就是要在风怜台受刑的……”
“是谁说她做了错事。”青年平静质问,一身黑衣融入夜色,周身萦绕着冰雪似的压迫感。
赵魏不明白这位年轻的长陵仙君为什么出现到这里,还说出如此咄咄逼人的话,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他还是擦了擦冷汗,小心翼翼回道:“……自然是戒律堂。”
少年冷笑一声,漂亮的眸子微眯,薄唇轻启:“赵长老可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啊。”
他将鞭子缓缓缠绕起来,方桔梗从斜后方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掌心,目光微愣。
谢浮州毫不在意血淋淋的伤口,将不追剑拔出,飞剑插在石台机关眼,扬了扬下巴,示意赵魏向后看。
赵魏不明所以,朝后看去,如坠冰窟,只见到石墙缓缓落下,几个身穿戒律堂服饰的人正面色不善地看向他。
“赵魏,这位小女仙的事戒律堂还没有彻查清楚,是谁允许你私自将她带到风怜台用刑。”
为首的人一想到戒律堂办事不利竟然被长陵仙君发现,他就止不住来气道。
“我……我……”赵魏见此,神色惊慌,无措到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可能,不可能,那个人不是说已经处理好所有事情了吗……
对了,只要方桔梗仙骨尽褪,将她扔到黑崖底,他就能得到对方所承诺的东西。
那可是千年魔物,只要吸收了它的血液,自己就能跨进强者的行列,不止是曲水仙尊,所有人都将不会是他的对手。
美人,财富,名声与地位不都是唾手可得!
他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与狠厉,默默往后退,然后,猛地朝方桔梗袭去,想要将她带走!
足以蒙蔽双目的**让他忘了,如今站在女孩面前的人,可是谢浮州啊。
青年黑眸深邃,眼底流淌着深不见底的暗流,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
下一刻。
赵魏表情狰狞呼吸着,无助地伸手向上探去。
方桔梗撑着坚硬的石柱勉强直起了腰,摇摇晃晃地站着,瞳孔骤缩。
皎洁月光下,她看见眼前似乎闪过一道耀眼的剑光,在白茫茫的视线中,她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人群忽然出现几道惊恐的尖叫声,然后又归于沉寂。
白光消失,方桔梗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明,然后她看到蔓延至脚下的血,倒在地上脖子不断流血的赵魏,以及青年剑尖的暗红。
周围静了下来,人群中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一。
二。
三。
他转过身,走了三步,停在了方桔梗的面前,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少年的侧脸被笼罩得晦暗不明。
方桔梗惊疑地盯着他,感觉到了谢浮州身上浓重的冷冽杀气。
这样的谢浮州,让方桔梗不由自主地想起原著的一个情节。
……
在《苍生传》这本书中,男主崔玄微固然是一个灭世魔尊,但身为被神女偏爱的男人,他再不情愿也要在与女主修成正果后爱世人,爱苍生,展示出仁厚的形象,以此彰显出他们爱情的伟大。
但谢浮州不同,他从头至尾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个道貌岸然、光风霁月的疯子。
“那日寒风凛冽,大殿将倾。
在轰鸣的雷声中,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吞云宗的一名年轻弟子小跑进废弃的殿堂门口,在檐下拍了拍肩上的雨珠,好奇地伸头看向里面,却瞥见一幕血景。
殿内横着四五个魔物尸体,碎肉一地,血从身下流出似要蔓延至他的脚下。
年轻修士被吓得不轻,哇哇大叫,匆忙又跑进了雨幕,却不曾想撞见了一个持剑的少年。
白衣染血,神色平淡。
剑尖被雨水不断冲刷,地上形成了一滩血水泡。
在看到这样骇人的景象,感受到对方身上极强的压迫感后,修士顿时两脚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谢浮州抬眼望去,他的神情十分倦淡,雨水落在脸上更衬得眉眼缱绻,而他似乎并不介意被人撞破杀戮的场面。
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修士,片刻后,收起了不追剑转身离去。
只剩下修士一人在原地瑟瑟发抖。”
…………
方桔梗回过神来,仍然没有挪开看向谢浮州的视线。
她望着少年精致的侧脸,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他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
在看原著的时候她就在疑惑,无论是什么样的情节,或温情或危险,谢浮州都像是一把缺乏情感的武器,对什么都无动于衷,表情永远都少的可怜。
也只有对着万载音,他才会显露出一些正常人该有的情感,不过也极淡就是了。
女孩染血的裙摆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压了压被吹乱的碎发,刚才一系列脱离她计划的事情,让她有些慌乱。
这时,她听到一道淡漠的声音。
“疼不疼?”
谢浮州将目光落在她满是血迹的衣衫,漆黑的眼眸流转着女孩看不懂的情绪。
方桔梗闻言一愣,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和谢浮州第一次见面吧。
对方什么时候是这么自来熟的人了。
她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
青年的目光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在这样的注视下,方桔梗莫名的有些心悸,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了。
明明在原著里,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很久以后,方桔梗完全没做好准备。
“长陵仙君……”她刚开口,忽然顿住了。
神识倏尔间陷入混沌,全身的疼痛后知后觉传来,熟悉的晕眩感将她笼罩其中。
眼前的图景一片模糊,身形摇摇晃晃,方桔梗察觉到一个人靠近她面前。
……
飘摇山雨间,巍峨孤楼前。
风怜台上,少女一身血迹靠在他的怀里,神情安静无辜,皎洁的月光映在她白皙的脸庞。
谢浮州伫立于阴影处,满身阴霾。
一光一暗,一生一悲。
远方似乎传来月神淡淡的叹息。
他静静地垂眸望着少女,沉默不言。落在她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流入了颈间,在方桔梗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暗红可怖。
浑身的伤口昭示着少女刚才面对的惨烈刑罚。
谢浮州的嘴角渗出了几丝血,随即被淡淡抿去,他的动作极快似乎看不出一点痕迹,但若细看,薄唇上的几抹艳红还是出卖了他。
于是在方桔梗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前一刻,鼻尖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香,像是冬天的霜雪落在枝头。
她下意识搂紧了少年的臂弯。
谢浮州将女孩抱起,静默转身,不追剑归鞘。
“仙君,此事还没有彻查清楚,她还是要回到祠堂。”戒律堂刚才说话的人见此情景,小心翼翼道。
青年停住脚步,平静回视,淡淡回道:“麻烦戒律堂诸位回去告诉大长老,谢某会稍后向他解释。”
话音刚落,几人讶然地看向谢浮州,听到他毫无凌驾感的话语,然后纷纷眼观鼻,鼻观心,没再有什么动作。
虽然他们是戒律堂的人,但也真的不敢招惹这位长陵仙君,众人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她和谢师兄什么关系啊?”有人悄声朝同伴发问,对方飞快地示意他闭嘴。
昏暗烛火下,年轻仙君遮住了纤长眼睫下冰冷的眼瞳。
……
……
方桔梗再醒来时,是被晒醒的。
大片阳光自上方倾落,照得人脸颊滚烫,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穹顶,高耸不可攀。
她不禁有些怔愣,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褥子,布料轻薄柔软,一摸便知价值不菲。
这不是她熟悉的冷湿被褥。
等等……她不应该在风怜台吗?
方桔梗猛地坐了起来,头脑飞快运转。她本来是在风怜台受刑,然后谢浮州突然出现救了她,紧接着发生了一系列不在她预期中的事,再然后……
她就被疼晕了。
所以这是哪?
她低下头看了看身上被疗愈的伤口,以及放在身旁的新衣服。
真奇怪,方桔梗换下染血的衣服下床四处打量。
雕花栏杆,朱红墙瓦,每一处都彰显着房主人的身份不凡,可屋子里又没什么物件,衬得孤寂空荡。
右前方的木扇窗微张,方桔梗走上前轻轻推开。
目光下是巍峨山川,翠绿竹林。山雾笼罩着延绵的群殿,让人觉得仿若置身于渺茫的天边。
看着辽阔的景象,方桔梗不禁有些愣住,顿了片刻,她才合上了窗。
从刚才的视野分析,这里应该是宗门东边的最高处。方桔梗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重新看向上方的穹顶。
光影斑驳,独怜高阁。
能一览无余千竹宗全境,洞悉所有弟子布防情况的地方,在这世上只有一处——
“高天阁”。
这里是仙门重地,同样也是谢浮州的居所。
一年前,掌门鹤重子广邀众仙,大办宴席。在大殿上亲自嘉奖十八岁的谢浮州,赐下云中阁楼并取名为“高天”。
而谢浮州之所以美名远扬,受人敬仰,并不只是因为他惊人的天资与样貌,真正的原因在于他所创下的功绩。
他在十六岁夺得天榜第一后,便加入仙盟军解决各地魔物,也同时,代表千竹宗被派去解决诸国混乱。
其实无论是仙界,魔界还是人界都并不太平,和平只是表面上的,汹涌风浪一直藏匿在暗处,灾难仅仅只被镇压了几百年。
而魔魇之源——西海,百年来也一直层出不穷诞生着魔物。
如今的四大宗门“千竹宗”“吞云宗”“秋别门”“寂冬海”便是在争斗中获胜的强者。
可这份胜利并不稳固,从各宗门庇护下的人间万国就可以看出。凡间骚乱频出,国兵实力薄弱,众仙门只能派弟子前去解决。
说起来容易,可事情远远没有那样简单,其中涉及的各方利益数不胜数,更何况天上地下的仇怨本就从未消减。
所以一年前,千竹宗庇护下的几座城池就发生了巨大的暴乱,魔界大肆侵扰,城中瘟疫横行,数不清的魔物入侵,被派去的弟子死伤惨烈,千钧一发之际,是谢浮州孤身一人从西部战场赶来支援才平息了那次危难。
可无论千竹宗再怎么怒不可遏,都不能直接向魔界发难,两界一旦打起来,受难的就不只是几州之地,更何况即便有弟子目睹,也不能保证入侵的全是魔界之人。
也正是因为平乱有功,在那之后,谢浮州便被赐下了这座高阁。
千竹宗是崇尚强者的仙门,所以众人信服与仰慕谢浮州,而男主崔玄微前期在宗门内遭受歧视与嫉妒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毫无功绩却能成为掌门鹤重子的弟子。
方桔梗走到门前,想推开出去看看,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
方桔梗:?搞什么??
她狐疑地打量着此门:“是我力气用小了吗?”
方桔梗转了转手腕,右脚往后挪了一点,决定使用蛮力撞开,只是在她刚接触门板的一刻,它就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力气已经收不回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倾,怕撞到来人,方桔梗咬牙使劲调转了自身倒下的方向,只是好像有些用力过猛,在她倒地的瞬间被迫摆出了一个略显猥琐并狼狈的姿势。
门前的女子被她搞得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开口:“师妹,师……师父派你下山执行任务。”
方桔梗闻言一愣,赶紧站了起来,看向来人惊讶道:“楚师姐!”
楚钰微笑的点了点头。
方桔梗仍然疑惑对方刚才说过的话,不解道:“我不是还在处罚期吗?”怎么可能派自己下山。
话音刚落,楚钰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方桔梗问道:“知道什么?”
楚钰说:“谢仙君昨日亲自到戒律堂为你澄清此事。”
“长陵仙君?”她满眼惊讶。
楚钰也一脸不解,然后朝她身后的高天阁看了看,再次看向方桔梗的目光有些钦佩。
没想到方师妹平时不声不响的,竟然能和谢浮州攀上关系。
方桔梗被她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我跟你说,昨天晚上万宝堂周围着火了,大家都着急抢救东西,玄老忽然瞥见了一个不知道被谁搬出来的木盒,怒气冲冲地指认正是他被偷走的照灵灯,听说旁边还有一包毒药。”
她接着忿忿不平道:“一查发现是从方之衡房间里搜出来的!戒律堂立刻对他审讯,这个贱人才说出真相,无论是偷盗之事还是毒害万载音一事,都是他干的。他竟然陷害自己的亲妹妹,真是无耻!桔梗你终于出了口恶气,这个混蛋平时没少欺负你。”
方桔梗点了点头,她早就预料到了,然后想到对方刚才说的另一件事,急忙问道:“下山是怎么一回事?”
楚钰皱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师父就让我这么传达给你,我也想不明白,你才刚刚结束处罚,就派你去执行任务。”
方桔梗若有所思。
不对劲,平常她也不怎么被空山指派任务。
那老家伙最看不上她了。
她追问道:“地点是哪?”
楚钰道:“芳絮。”
少女的表情瞬间凝固,像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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