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霄见已无路可走,正欲挺身硬刚,胳膊却被柳琼华拽住了,柳琼华对他小声说,“你死了,你娘得多伤心啊,让我来吧。我抽屉那支鹤钗,你帮我还给师傅,让我爷爷再认个孙女吧。”
“你想干嘛?”秦九霄突然觉得这些话好不吉利。
“借你的剑用用,看准机会,跑!”琼华话都没说完人就飞出去了,这一击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此前连把真剑都没摸过的她,此时根本没想过活,她只想着给秦九霄拼一个冲出去的机会。只是琼华到底还是高估了她能在成名剑客手下得手的几率,灵虚道人已经在周子舒那吃了一次亏,如何能再让琼华得逞,老道心说,这么点儿的孩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要命呢。既然不知死活,本道就成全你。太极剑既出,一道寒光对着柳琼华的身子就劈过去了。
秦九霄登时吓得闭上了双眼,他不敢也不愿相信,那道寒光过后,那个早上还不情不愿,被他拖拽着才扮成自己模样,穿了好几层衣服才能和自己一样壮,个头儿勉强才和自己一样高的柳琼华就会被一劈为二,血溅当场。哐啷啷啷……金器相搏争鸣的声音,待秦九霄睁开眼睛,才看到自己的父亲一剑格挡住了灵虚道人的全力一击,另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托住琼华小小的身体。而自己的师兄此刻正向他飞奔过来,秦九霄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一头扎进周子舒的怀里,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个时候这样,愧疚地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灵虚道长,不管灵虚观与四季山庄有何过节,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劈杀无辜幼童,可还算江湖高手所为?”秦怀章冷声质问。
那灵虚道人自知理亏,却还强撑着面子嘴硬道,“秦庄主,明明是你那大徒儿伤我在前,如今你儿子又要行刺于我,我才动手的,秦庄主莫要护短,恶人先告状!”
“哼,恶人先告状?那又是谁勾结峨眉双雄要掳我孩儿秦九霄在前的呢?!灵虚道长是出家之人,本该清心寡欲,如果身上不便,而我四季山庄刚好有用的上的,尽管开口便是,我秦怀章保证有求必应。可若是贪得无厌,连我这山庄都惦记上了,那可就休怪本座不留情面了。你的客人我帮你招待了,望道长好自为之!”话毕,已有山庄护卫把峨眉双雄推到了灵虚道长眼前,只见二人双双被挑断手筋,再也拿不住那对行凶作恶的峨眉刺,正是秦怀章的白衣剑所为。眼见此番兴师动众,却损兵折将,不仅自己受了伤,还累及他人,灵虚道人好个没脸面,让徒弟扶起峨眉双雄,一摆拂尘,灰溜溜地撤走了。
周子舒从未见过秦九霄如眼下这般手足无措,他安安静静地把脑袋埋在自己怀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师傅怀里飘去,想必是想知道琼华的状况。那是他的父亲,他张张口就能得到答案,可他此刻却情怯到不敢相问,生怕那个结果自己无法接受。
周子舒摸了摸他的脑袋瓜,终是不忍看他如此,轻声煎熬问向秦怀章,“师傅,琼华她……”秦怀章长眉紧锁,他确实以白衣剑隔挡了对方的利刃,可成名剑客倾注内力的剑气,却是被柳琼华的身体全盘承受了,也就是说他这一剑只是避免了柳琼华被当街劈杀,血溅当场,却无法抵消剑气对她全身经脉的伤害。如今看这孩子声息全无,有出气没进气的虚弱模样,结果如何实难断定。秦怀章只好说,“不好说,先回庄上让你师娘看看吧。”秦九霄见柳琼华生死未卜,连父亲都没法下结论,眼泪立刻又涌上来了。周子舒只好揽着他的肩膀,给他支撑。
灵枢夫人和毕长风再次见到被秦怀章抱回来的柳琼华时,二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从来安静本分听话,从不惹是生非的小姑娘,只是半天不见,怎么就变得如同断了线的布娃娃一样,骤然没了声息。此时的琼华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苍白瘦消的小脸,毫无血色的嘴唇,不知承受了怎样的重击才至如此。灵枢夫人忙上前探脉,不探还好,一探之下倒抽一口凉气,这孩子的五脏六腑竟如重锤碾压过一般,经脉气息时断时续,险象环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琼华自身内力不强,对这霸道的外力没有形成蛮横的冲撞,是以经脉没有紊乱。
眼见灵枢夫人的脸色阴晴不定,秦庄主和毕伯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问,“如何?”灵枢夫人道,“琼华无病无灾,这副状态完全是被外力所伤,眼下除了用灵芝参汤吊着她的精神,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苏醒。她若是能自行醒过来,身体便会慢慢自我修复。她若是醒不过来,那恐怕就是凶多吉少,时日无多。”当得知琼华是为了救秦九霄才伤得如此严重,毕伯一脸于心不忍,灵枢夫人则是震惊至极。当然,秦庄主也好,周子舒也好,谁都没向灵枢夫人透露琼华是怎么救九霄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九霄变得异常乖巧,让吃饭就吃饭,让背书就背书,习武再不见偷懒,就别说以前那些恶作剧了。每天做完功课后雷打不动的去柳琼华的窗口守上半个时辰,只是随着琼华昏迷的日子越久,他的头也越来越低,心也越来越沉。任凭周子舒如何劝解,也不见好转,周子舒无奈只好向师娘求助。
那晚灵枢夫人迎向从柳琼华处刚回来的秦九霄,柔声道,“儿啊,你有什么心事儿,别憋在心里,跟娘说说话。”秦九霄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抱着娘亲嚎啕大哭道,“娘啊,她总共就只吃了我一块儿桂花栗子糕,我没想过会害她丢了一条命啊!”“我之前还一直捉弄她,一直捉弄她……”灵枢夫人一边难过,一边欣慰,知道儿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了,琼华的牺牲唤醒了他的良知。
另一边,周子舒也在求见秦庄主,不出意料,毕伯果然也在。周子舒开门见山地问道,“师傅,柳琼华的流云九宫步和易容术是您教的么?您是打算收她为徒?”
秦怀章直视这个得意门生一双灵透出尘的双眼,感慨没什么能瞒得过这么早慧的孩子,直截了当地答道,“是我教的,但四季山庄没有收女弟子的惯例,琼华她并非我的徒弟,而是暗卫。”
周子舒显然是知道四季山庄暗卫的存在的,他直视着秦淮章,幽幽地问,“师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柳琼华曾经救过你我二人的性命,您收留了她却让她做暗卫,是打算让她将来继续以命换命,替山庄之主挡灾么?就像她今天做的那样?!”
“周公子,您不能这么说……”毕伯欲接话,却被秦怀章一个手势打断了。他没打算回避周子舒的目光,也不准备逃避他的质问。“子舒,四季山庄上下共有多少人,你知道么?”
“二百一十二人。”
“没错,如果有一天,你肩负着保护这两百多号人活下去,过得好的使命,必须从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命运中做出选择时,你会怎么做?选择柳琼华做暗卫,是保护山庄未来必要的一步,琼华她的性命并不是无关紧要,可以随意牺牲的,她的存在,和你的存在,九霄的存在,你毕伯伯的存在,甚至是你师娘的存在并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山庄的一份子,都是山庄必不可缺的组成部分,只是因为能力不同,所以在不同的位置上发挥作用。对于琼华来说,她最适合的位置就是暗卫,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发挥她的能力和她的最大价值。我这么说,你理解了么?”
“……她只是个与我们萍水相逢的孤女,因为遇见我们就要走上一条舍生忘死,刀山火海的路么?”周子舒能明白秦怀章的道理,却仍不能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
“子舒,琼华她在这里,有爷爷,有师傅,有兄长,有弟弟,有她愿意为之牺牲保护之人,你觉得是这样好,还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了无牵挂的好呢?这个问题将来等琼华醒了,你自己去问她吧。你只需记得,人活着的意义不在你活了多长时间,而在于你曾怎样而活。”
“师傅,琼华她做了庄主的暗卫,将来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谁说做暗卫只有死路一条的?能决定琼华命运走向的,是未来的山庄之主,那个人并不是我,子舒,你明白了么?”秦怀章说完这句话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周子舒可以退下了。
望着周子舒若有所思远去的身影,秦怀章轻声问,“老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么安排对琼华来说太残忍了?”
“庄主,长风知道您为了山庄,用心良苦。我对您的决定完全赞成。只是琼华这孩子着实让人心疼,训练她这么久就从没喊过半句累。今日,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真能豁出自己的命去保护少庄主。可惜这孩子才到我跟前儿将将一年,好日子没过几天就生死未卜,若是她能挺过这一关,我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待她。”
“我去藏剑阁挑了把好剑,你帮我带给她吧。”秦怀章低声说,一张脸在烛光的映照中晦暗不明。
但见此剑身量不长,剑身如冷泉一般,稍稍拔出便青光四射,寒气逼人,剑柄镌刻着古朴的两个篆字“青拗”。
“庄主,这是青拗?!这可是当年吴王赐给西施那把防身之剑,夫人当初求您送给九霄您都不肯……”
“老毕,宝剑赠英雄,名剑自然要送给适合它的主人。柳琼华这孩子的品性不正像这柄剑一样么?低调沉稳,不事张扬,一朝出鞘,宁为玉碎。九霄如何配得上这把剑呢?”
“这……,那老毕先带小花儿谢过庄主了!”
凝望着毕长风携剑离开的背影,秦怀章暗自思忖道,四季山庄最锋利这把剑,终于是让他给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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