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问得心中一惊,但还是心知肚明地打着马虎眼,“柳叔,我来的路上是看到不少外乡人,我没敢上前,是绕路过来的。”
“丫头,你说实话,你这碎银子哪来的?谁看病不来当面问诊就付药钱呐?”
“柳叔……”,我觉得有点编不下去了,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想到拿不到药,救不了那个漂亮小孩儿,眼泪都往上涌了。
“咳,行了行了,你可别哭,你一哭我娘子又该以为你带来什么麻烦了。我不问了,这就给你拿药。丫头,那些找人的外乡人可都带着刀呢,你少惹事,保住自己最重要,记住了么?”
“嗯!”我抹抹泪,没想到靠这个竟然能够这么顺利的拿到药。不多一会儿,柳叔拿了三幅药,一袋米回来,我接过来刚要走,他又拉住我的手,塞了一吊铜钱,说,“孩子,你可别怨叔,叔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实在有负你爹临终时的托付。”
我赶紧往回推钱,“柳叔,我不能要,要是让柳婶儿知道,你又要挨骂……”
“拿着吧,你拿来那定碎银付了药费还余得多,这是你该得的。丫头,记住我说的话,别招惹不该惹的,保住小命要紧。”
柳叔显然是猜到了一些实情,我怕他娘子出来,不敢多说,也不便推辞,拿了钱物赶紧快步离开。
饶是万般小心,在返回的路上我还是被那些四下搜索的黑衣人发现了。一人朝我冷冷的呼喝道,“小孩儿,过来,下这么大雨,往外跑什么?”
被冷不丁这么一喝,我登时有如脚底生了钉子,想跑却动弹不得了,眼看两个凶身恶煞的家伙冲着我就过来了,我心里慌得咚咚敲鼓,米还好说,要怎么解释这药和钱呢?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这不是柳瘸子家的小丫儿么?下大雨的你跑出来做甚?”是老村长,大概他是被这群人叫出来带路挨家挨户搜人的。
我立刻扑了过去,喊到,“村长爷爷,昨儿半夜我家屋被雨浇塌了,我好害怕啊,我去求柳叔来帮忙啊。”
“啥!你屋塌了,咳!这老天爷真作孽啊!”老村长一听连连叹到。
他立刻对盘问我的人说,“二位爷,这是我们村的孤儿,她爹娘死得早,就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我们这儿啊,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啊,谁家也不愿意多养一个孩子。只能留她一个人守着老房子单过。她爹临终前曾请村儿里的柳郎中多照看照看,这孩子特别可怜,各位就别为难她了。”
接着他又问我,“柳郎中不在么?怎么没跟你过来呢?”
我一边抽泣一边说,“柳叔刚出诊回来,说是等雨停了再找人来帮我修。我昨晚被雨浇得着凉了,他给了我三包药,一吊钱和一袋米,让我回家先等着。”
“咳!柳郎中就是个妻管严,他这是怕他婆娘知道,让你把修房钱先带回去啊。丫儿啊,你既然着凉了就先回去把药吃上。屋的事儿你别急,等天晴了爷爷也带人过去,咱柳家村的老少爷们儿总不至于连个孤儿都养不活,啊!”老村长信誓旦旦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外乡人听的。不过他这么说,倒是打消了那两个打算盘问我的人的兴趣,他们连看都懒得多看我一眼,就转身而去了。我赶紧拜别村长往回走,生怕再节外生枝。
进了院子,家里依然是柴门半掩,因为里面有人所以我先敲了敲门让他们有所准备,等了一会儿却没任何动静儿,我就自己推门而入,万万没想到,此时的屋里竟空无一人。
不仅屋里空无一人,连原来摊在塌上的铺盖也都不见了。看着四下里静悄悄的,我猛然间反应过来村长和黑衣人来的方向似乎正是家这边,登时愣在了原地,缓了一会儿只能往好处想,也许那带孩子的大叔是悄悄走掉了,因为屋里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我把东西放下,解下斗笠蓑衣,突然就觉得身上又冷又乏,我爬上塌,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寒凉,抱着双膝蜷缩到了墙角。那些“破屋又遭连夜雨”的伤感,那些年幼失怙的惊惧,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难捱,那些对于人群、热闹、陪伴的渴望,一下子压垮了我年仅八岁的心灵,突然就觉得像我这样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活着可真没意思。默默地流了会儿泪,我想起了柳郎中那拿来的药,想来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他开的一定是上等好药,既然那漂亮孩子用不上了,就让我享受一下吧,毕竟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雨地里跑来跑去,现在身上又湿又冷。
家里备着熬药的炉罐,是当年爹爹在世时留下的。因为十里八乡总会有人没时间熬药,柳郎中偶尔就会让我代为煎熬,煎一副药一个铜板,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能拿到钱的法子。我熟练地生火架罐倒药填水,做完了这一切便就着熬药的炉子取暖,好像只有忙活起来的时候才不那么难过,一坐下来,悲伤又逼得我无处遁逃,我索性闭上眼埋起头来,不去看也不去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孩子,水就要沸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听到,“水沸了,再不拿起来药要撒了。”我猛地抬起头,竟然看到那面容和善的大叔就立在眼前。
“你,你们……”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床榻,果然那里躺着个人,一时间我几乎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儿,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见我反应不过来,大叔只好自己上手端起来药罐,把炭火调小。
“我们没走,但正如你所见,有人在找我们,对方人多势众,又狡猾得狠,我不得不以防万一。”大叔难得地给了我一个解释,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你们藏哪儿了,我进来那么长时间怎么都没看见?”
大叔微微一笑,指了指塌倒的那堆木板和茅草,只是我看了也白看,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带着一个人躲到那下面却完全不留痕迹的。“这趟还顺利么?我见你出去的时间久了一些,所以才……”或许是我的错觉,莫名觉得大叔的问话比先前缓和了许多。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将路上所遇都讲了一遍。
大叔听完后再次打量了我一遍,说,“难为你这么小的孩子,不仅做事有板有眼,还这么机灵。只是看来已经不止你一人知晓我们的存在,此地不宜久留。”其实我并不缺少夸奖,同村人经常在我帮他们忙活完后奖励我几句好听的话,毕竟,比起银钱,说几句好话又不必心疼。只是那些夸奖,总是带着些怜悯之外的优越感,慢慢的我便懂了,就算他们把我夸得再好,也没人愿意把我这个拖油瓶儿带回去养活,我永远是个没人愿意接手的负担。至于大叔和那漂亮孩子,要不了多久也终是要走的,经历了刚才的空空荡荡,我反倒平静了下来。
大叔见我不接话,也不多话,便有意无意的主动询问着我的一些杂事。我只当他是无聊使然,毕竟等着熬药也无事可做,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其实并非如此,他一直在悉心照顾那昏睡的孩子,还要留意那些四处找寻他们的人,竟还见缝插针地煮了一锅牛肉干粥当午饭。
药终于熬成了半小碗,大叔扶着那漂亮孩子,准备喂给他,我再一次仔细打量着他,心想他刚才被放到茅草堆里是怎么做到脸还那么干净的?果不其然,药还是进得少出的多。大叔急得愁眉苦脸,我看得心急火燎。不禁出声道,“你这样不行……哎,这么好的药,都糟蹋了。”“那你说得怎么办呢?”大叔急得都忘了我是个小孩儿了。这个还真难不倒我,我到塌下来的茅草堆里翻了翻,找出一段中空的麦秸,虽然不够粗,但也能对付着用。把麦秸插到孩子口中,让大叔把药顺着麦秸喂给那孩子。大叔一乐,立刻采纳,哪知刚把药喝入口中便五官紧皱,如临大敌。不过,他总算是把药给喂进去了。
要说柳郎中这药肯定是好药,只第一口,那漂亮孩子就硬生生被这药给苦醒了,和正端着药碗的我来了个大眼儿瞪小眼儿。只见一双杏眼不怒自威,又大又圆,黑白分明,冷不丁被这么好看的人这样盯着,我差点一哆嗦,将罪魁祸首的药碗扔出去。倒是大叔眼疾手快,一边急呼,“子舒你终于醒了!”一边飞快地拿过药碗,“来,干了这碗退烧药!”我心想这大叔发的什么神经?有这么呦呵病人的么,何况病人还是个小孩儿。没想到,那叫做“子舒”的孩子竟一不做二不休,哑着嗓子道了一声,“是,师傅!”便一口气把药全喝了,然后意料之中地又给苦晕过去了。
大叔面露喜色,我却看得目瞪口呆,这漂亮孩子怎么这么听话,是被烧糊涂了么。大叔见我还呆愣在原地,好心地解释道,“我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守规矩了。只要是师傅说的,那必定是要执行到底的。今天头次觉得他这样也挺好,那柳郎中的药是万万不能入口的。”
行吧,不管怎么说,总算把药吃进去了,我对柳郎中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就我对他的了解,他开药的口感和效果是成反比的。按理说这药越苦,自然效果也就越好。果不其然,一副药下去没过半个时辰,那漂亮孩子已经开始发汗退烧了。看到这,大叔和我总算都舒了口气。可还没等这口气喘顺当了,大叔突然正色危襟,对我说,“丫头,不好,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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