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警视厅鉴识课的刑警,小川仁见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对细长的蛾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他用水红色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眼前的那个少女。
威胁。他在那家伙的语气当中听出了威胁。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这趟现场跑得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虽然姑且也算是刑警,但作为鉴识课的一员,小川仁见和任何一个负责证物收集和检定的鉴识课一样全然不擅长战斗。通常情况下,他在外勤的时候总会和搜查课或者公.安.部的人一起行动,这姑且算是警视厅的规定,主要是为了确保他这样文职的安全。
当然,小川仁见素来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他洞察力强,又多少有点强迫症,但凡有了新思路总爱跑去现场验证,一次调查里时常要跑出七、八趟现场,他也不爱麻烦其他人,所以时常会这么单独行动。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也不会有人真的敢干涉刑警的工作,更何况现场还会有巡查帮忙照看,真会出问题的概率微乎其微。
只是小川仁见没想到,自己竟真的会撞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背后握成拳的掌心里已经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渍,但小川仁见不想在面上露怯,所以只是死盯着眼前的人。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年轻,五官精致,娇小的模样很能激发人的保护欲。
只是在说话的时候,轻柔的声线背后似乎透着种他无法勘破的森然。
让他没来由地生怯。
小川仁见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加速。
恰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小小的身影闪入了他的视线。
小川仁见的身子倏的一抖,下一个瞬间,原本高举着双手站在那里的姑娘忽然有了动作。
“呀。”
声音仿佛一下变得和软了,她放下了手,俯下/身子,将全部注意力都挪到了地面上的某处。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小川仁见意外地看到了一条盘在地面上的赤色小蛇。
小家伙伏在少女的脚边,弓着身子,卖力地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她的裤管,间或甩过脑袋,朝着某处吐着信子。
——简直就好像是在表达着什么一样。
这太荒唐了。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小川仁见甚至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海当中缓缓地裂开。
而在小川仁见做出进一步的反应之前,少女又再次抬起了眼睛,将视线对准了小川仁见:
“抱歉啊,刑警先生,嘛,如您所见,我的助手,啊,也就是这孩子似乎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呢。所以啊,我得去那边看看。”
一面说着,少女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
她的声音很轻,调尾却又带着种莫名的婉转,像是散开的羽毛轻轻蹭过人的耳畔似的,痒痒的,轻而易举地便将小川仁见的思绪带进了自己所在的节奏。
小川仁见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个少女模样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掌控着对话的节奏,而他就算想做到不被那家伙牵着鼻子走都千难万难。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不,不止是和案子的关系,还有……和他之间的……关系。
小川仁见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他能诡异地感受到,这个人的身上其实并没有带着多少恶意,当然也没有什么善意就是了。
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而存在,他无法理解她是谁。
他看不透,但似乎在冥冥之中,他隐约有某种感觉——这个人很特别,在这个世界上是超乎一切的特别。
这不对。这很不对。
小川仁见的眸色暗了几分,他没有说话,也没动,只是用狐疑的目光在少女和那条奇异的小蛇身上扫来扫去,试图能看破些什么。
——荒唐,除了荒唐之外他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可当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在眼前这个少女身上时,小川仁见的内心里竟然会产生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花辞甚至没有多给那个僵立在原地的警察一个眼神,只是随着那条几乎通灵的小蛇一并来到了地面上的一条裂痕前。
那里并没有血迹,有的只是一道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裂痕。
少女十分娴熟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手电,对着裂缝照了好一会儿,接着将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乳胶手套的手伸了进去。
待她再收回手的时候,指端捏着一小段几乎透明的细丝——如果不是恰反射了手电照来的光,小川仁见兴许根本都无法意识到她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而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身体便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他不假思索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
小川仁见的语气格外冷硬,他终于舍得调转自己的视线,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少女手中那一条细细的丝线上。
果然这里也有这种丝线吗?果然是……
他无法不在意那截丝线,事实上,他此番会回到现场就是因为在现场证物分析过程当中发现了类似的透明丝线。
大约是因为小川仁见故作深沉的表情当中终于出现了崩坏的迹象,少女的唇角勾出了一个愉悦的弧度,她侧目瞥着那位鉴识课的刑警:
“真是糟糕啊,我不光私闯了现场,还擅自取走了遗留在现场的证物——唔,如果对于您来说那算得上是‘证物’的话。”
“这样妨碍公务的话,按照法律需要怎么处理来着?”
“你是打算试试看吗?”小川仁见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少女的手腕很细,几乎没什么肉,稍微用上点力气似乎就能描摹出骨骼的形状。
她没有一丁点的挣扎,像是被人扯着手臂的人偶娃娃,只是顶着微笑的脸孔看着眼前的青年。
——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这家伙的态度简直好像带着某种特别的余裕似的,好像就是在说:即使被对方抓在手里也无所谓,她仍然能轻而易举地掌握局势。
而事实上,局势也的确被掌握在她的手里。
耳边传来了少女的笑声,像是夏风吹过的风铃一样清澈。
“说起来您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在您看来,这截蛛丝也算得上是‘证物’吗?”
她仰着面孔,笑吟吟地注视着小川仁见,说话的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更像是一种笃信。
“比想象中的能干嘛。”
她又说。戏谑的意味更足。
“什么?”
小川仁见怔。
只是晃神的一瞬,少女的手腕便挣脱了束缚。
……!
“让我来猜一下吧,警察先生。”
未及小川仁见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少女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她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堂而皇之地把那截细丝收了进去,又像挑发似的在小川仁见的眼前晃了晃。
“这个就先由我来接手了。连带着这次的案子。”
“哈?”
小川仁见几乎当场就要发作。
但少女的表情却依然戏谑,她望着小川仁见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们今天早上来过一次现场,按部就班地取证调查之后,却是没能找到一丁点的头绪。这里是监控的死角,附近其他的监控里也找不到任何能与凶手联系上的信息。然而,案件现场的惨烈程度即使对于你们常年跑案子的警察来说也很罕见,无奈之下,你们只好先带着已经入手的证物回警局进行第一轮的调查。”
“然后,鉴识课的你找到了‘蛛丝马迹’。”
说着,少女将装着一截丝线的证物袋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说不定现场也能找到类似的东西,说不定这会成为案件的突破口——这就是您去而复返的理由。我说得没错吧。”
她的语气很轻慢,一面又往小川仁见的方向迈了半步。这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稍微有些暧昧。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不如说……你真的想要……事情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吗?这种材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世界的东西,加上地上和尸体身上诡异的伤口,摆在眼前的凶案说是在挑战你的常识也不为过吧。”
“呐,警察先生,请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吧,在见到我这样大摇大摆地介入调查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瞬间觉得安心了,有没有一瞬间想着,干脆就把这些难题统统算在我头上吧。”
“毕竟会回到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也是一些犯人会做的事呢。”
说及此处,少女唇角的温热吐息几乎要蹭上小川仁见的耳际,痒痒的触感让男人的身体不由得颤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视线,将如刀一样的目光钉在了少女的脸上。
“你在说什么——”
“存在的。”
女孩在他转头的瞬间退开了些许距离,于是小川耳际的皮肤就这么重新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当中。
“那种超越常识的怪物是存在的。”
在一边的少女歪了歪脑袋,轻哂着说道。
“……”
“我的意思是——”
她稍微顿了顿,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似乎泛起了些许狡黠。
“再往前就不是寻常人类该涉足的领域了。所以交给我这个专门家来处理吧。警·察·先·生。”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在接连的挑发当中,小川仁见胸中的怒气几乎要被推到顶点——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发作。
因为他是警察。他是刑事部鉴识课所属的,以协助勘破各类案件为全部目标的警察。
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小川仁见强迫自己理解现在的情况。是的,那个女人说得没错,他们的确对这起案件一筹莫展,他自己也的确是因为在证物里发现了一点可疑的痕迹才重新回到现场勘定。
——在看到眼前女人的瞬间,他也的的确确地有种微妙的预感。
这个女人的存在对于这起案件来说至关重要。
不,不止是案件。
“这是刑事案件。我是负责处理的警察。”小川仁见的声音低哑,像是即将喷薄却又被什么力量压抑着的火山。
“所以呢?”少女耸耸肩:“对即将面对的敌人一无所知的您又能做什么呢?您的觉悟又到了何等的程度呢?”
“那些东西会摧毁人的理性,会让人陷入疯狂,会轻而易举地将人毁灭。即使这样,您也依然要凭着那一点可怜的职业素养向前走吗?”
“我啊,只是想给您一句忠告,在您还有退路的时候。警察也好什么也好,归根结底也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
那态度太过理所当然了,带着种莫名的让人火大的傲慢。
但是……
小川仁见盯着少女的眼睛,那双平静的,像是暗夜中的古井一样的眼睛,然后他笑出了声来。
“嗤。”
“真是拙劣的陷阱啊。虽然口口声声地说让我退开,但从一开始,你这家伙就是在用诱饵把我往这条路上引吧。”
原本蒙在赤色眼睛中的阴霾也一并散去了,小川仁见的目光变得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拿捏准了我一定要将案情查得水落石出的决心,拿捏准了你那么说之后我反而会对你所知道的事情更加好奇。”
“你的目的是什么?”
空气安静了一瞬。
被拆穿了的少女没有立刻回答小川仁见的问题,而是平静的,甚至比先前更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呼。”
半晌,她的唇间溜出了类似笑声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愈发狂放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单手遮着额头,几乎笑弯了腰。
“你在笑什么?”
小川仁见的耐性终于被磨得有些见底了,他紧锁着眉头,用几乎能听出愤怒的声音问着。
而一直被晾在一边的赤红色的小蛇此刻也有些不安地用小脑袋拱了拱少女的小腿。
“抱歉啊,阿绫,刚才光顾着和那家伙说话了,忘了你还在这儿。”
一面说着,少女俯下身,任那条小蛇沿着手臂钻进了她的袖口,接着才又抬起头,把目光转向了小川仁见:
“你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有趣。”
她的眼角似乎还挂着些许水花,大约是方才笑得实在太卖力了。只是那双墨色的眼睛里此刻已经没有了疯狂的情绪,有的只是无边的平静:
“我是认真地在劝你。这条路的艰险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就算你是意志坚定的警察,在面对真正的恐怖时也未必每次都能保持清醒。”
“什么?”小川仁见扬声。
似乎有什么生拗的文字从少女的唇间流淌了出来,裹挟着那些被生生抹去的画面在白发青年的眼前一一浮现——
他看到了。或者说,他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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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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