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观音座确实能载四人。
艳丽的花瓣朝四周盛开,可以站立的花蕊处如同铺了一层软绵的地毯,他们四人站在其中并不拥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正好可以伸直手臂。
岁妱瞧了一眼前头双手环胸正在生闷气的少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师弟顾岚青正焦头烂额的安慰。
很显然,那弟子不会安慰人。
“师兄,您可是咱们天元宗的首席大弟子,何苦跟两个不相干的人计较。”
“不就是中了激将法嘛,您也不是第一次中招,别生气了。”
“……”
闻言,少年气的浑身发抖。
与墨发交织在一起的金穗在夕阳下炸出一缕缕细丝。
岁妱原本真打算走过去的。
但他正好来跟前晃,还拿着一个能载多人的出行法宝。
能坐法宝,谁要走路。
只是这少年,过于好激了些,也是令人意外。
“愿回道友,待到了溧阳,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透露出与人交好的意味。
可岁妱忘了,她眼下在众人眼里,不过一个筑基弟子。
玉照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前面的少年,眸底闪过一丝讥讽,先前是沈听,眼下又变成了愿回么。
“你看不起我?”少年不敢置信的回头,此时才总算明白了陈彻为何气到掉头发。
他能弱到让一个筑基弟子帮忙,他也不用回天元宗了。
“……不是。”岁妱反应极快,“我的意思是,若我与师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尽管开口吗?”
“你当我耳聋啊!”愿回猛地扭头,动作太大,金穗夹着头发狠狠的甩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委屈与恼怒汇聚在眼底,他手腕一转,掐了个风行决。
脚底的红莲观音座突然加速,周遭的冷风吹在脸上与刀子刮肉一般的疼。
远远看去,红莲只剩残影,如陀螺悬在空中,朝着城门驶去。
愿回故意使坏,红莲行驶的并不平稳。
岁妱暗骂这小子不讲武德,身子左右摇晃,努力维持平衡,却仍旧差点摔下去。
若当真从半空摔下去,身子倒是无碍,但脸面可就无了。
藏在云履中的脚趾狠狠扣着红莲底座,若她现下是妖身,莫说平衡了,她长长的指甲能直接将这底座贯穿!
一个大拐弯,岁妱一时不查往后栽倒,即将下坠之时,她胡乱伸手,抓向玉照。
冰冰凉凉却又坚硬的手臂,足以支撑她将身板立起来。
“好险,差点就——”
话音戛然而止。
身前的人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对上岁妱的那双眼睛空荡荡的,像是皮肉早已风干的骷髅眼,空洞的眼眶里爬满了正在蠕动的蛆虫,有一两只顺着眼眶落在了男人鼻尖的腐肉上。
此时站在岁妱身前的人尽管穿着她变幻出来的弟子服,可那张脸,像是煮烂到快要脱骨的熟肉,稀稀拉拉的黏在骨头上,早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这是——
入阴!
死去的阴魂经过修炼有了道行,便能悄无声息的影响人的神识,使人进入幻境。
想来这就是方才在府邸时,她说要走着去溧阳,那些人笑话她的真实缘由。
没承想,这里的阴魂才死了几日,便有使人入阴的道行!
是她没打探清楚,竟一不小心着了道。
岁妱此时不敢轻举妄动,可这阴魂显然没有准备放过她!
那些蛆虫像是突然有了意识般,源源不断的从眼眶中爬出来,顺着下巴、脖颈,落到手臂上,朝着她爬了过来。
岁妱试图松开手,可掌心像是黏在了这阴魂的手臂上,动弹不得。
阴魂本就有意识,这种有修为的阴魂,除了没有躯体以外,与人并无两样。
“你我无冤无仇,让我入阴定有缘由,你想要什么可以直说,别玩这些招。”
话落,那阴魂不但没离开,还张开了嘴。
与眼眶同样的空洞,同样钻出来源源不断的蛆虫。
在爬向她的途中,这些东西变得越来越大,待触碰到她的指尖时,已有中指大小。
密密麻麻的痒意顺着手指传遍全身,那些蛆虫像是要将她变得和这阴魂一样恶心,毫不犹豫的朝着她的眼睛爬了过来。
岁妱气笑了。
从来没人和她玩过这么恶心的招数!
蛆虫顺着她的手臂爬到肩头,即将蠕动到脖颈时,被她一把抓住。
感受到掌心的黏腻软糯,岁妱浑身布满鸡皮疙瘩。
将蛆虫扔在脚下后,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将其一脚踩死。
刚踩一只又来一只。
紧接着,速度越来越快,仅凭这种手段,不出半刻钟,她就会被蛆虫淹没吞噬。
她强忍着恶心,将布满小手臂的蛆虫一把撸到了地上,有些还来不及踩死的,会顺着她的裙角继续往上爬。
它们只会遵循主人的命令。
伤害不大,恶心人的本事极强。
阴魂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无能为力,蛆虫放的更欢了。
若再这样下去,她不是累死,便是被恶心死。
岁妱不再管那些几乎推成小山争先恐后往她身上爬的蛆虫,而是捏紧拳头,照着阴魂的脸给上一拳。
正中鼻尖!
**的气味在一瞬间蔓延开来,指骨上还沾染着一些黑红的碎肉。
“呕……”
蛆虫爬到了她的嘴角。
岁妱连忙闭上嘴,因为呕吐而赤红的眼尾正得意的看着一脸懵的阴魂。
她不用法力,以妖族强大的肉身,依旧能对付区区一个阴魂。
阴魂回过神来,空洞的嘴一张一合之间又掉出来许多蛆虫,“你找——”
‘砰——’
又是一拳。
正中他那说话还要吐点东西出来的嘴。
连凌星这样的魔族都能被她两拳打晕,更何况阴魂。
果不其然,它头掉了。
如长刀砍过的脖颈似泉水般往外汩汩冒着蛆虫。
懂了。
这人命中带蛆。
虽然没了脑袋,可那些蛆虫却如同有意识般往上堆叠,硬生生组合出了一个脑袋来。
只是阴魂现下有些警惕,不敢再轻易动手,只能用留出来的那双空眼,盯着岁妱。
真难缠。
岁妱没了耐心,正要拳脚相加往上招呼的时候,阴魂一个惊慌,突然发出一道声音,“师姐。”
岁妱以往从不觉着玉照的声音有这般温润,直到从那蛆脑袋的嘴里发出来。
配着这般恶心的场景,都仍旧能让人神识清明。
阴魂继续蛊惑道:“师姐,你要杀了我吗?”
这种时候,岁妱不该与它多言,但实在忍不住,“你实在不行,让别的阴魂与你说说你什么模样呢?就这你还像学蛊惑人心那一套?你能蛊惑得了谁?”
阴魂顿了一瞬,仍旧不死心的道:“师姐,你再好好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你是蛆。”
岁妱毫不犹豫的打散了它的蛆头。
“师姐……”
有完没完!
岁妱正要再补上一拳头的时候,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
冷香跃进鼻中的一瞬,周遭的场景突然变幻。
眼下哪里还有什么蠕动的虫子,她仍旧站在红莲观音座上,只是四周一片昏暗,荒芜到只能瞧见乌鸦站在烧焦的树干上,不见一花一叶。
岁妱回头,对上玉照那张美如冠玉的脸,差点哭出来。
太好看了,简直太好看了!
与以往不同,岁妱此刻扬起脑袋看他的目光带着庆幸又满意,眼里似乎只有他。
玉照心神微颤,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你方才……瞧见什么了?”
一回想方才的画面,岁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想再提。
“你方才是不是也着了阴魂的道,入阴了?”
玉照颔首。
岁妱问:“没用法力?”
“没用。”
“那你怎么破的?”最重要的是,竟然比她还快。
玉照道:“入阴便是进入阴魂的结界中,被它影响心绪,只要以强压强,让它先一步破心,便能出来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岁妱问:“你便一点没有受到影响?”
玉照顿了顿,想起方才的场景。
那阴魂无论是变幻成焦骨还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他都心无波澜。
除了,它学着岁妱的声音,唤他玉照时。
“……没有。”
岁妱闻言也没多问,只当他心性坚定,将来前途无量,“你放心,这趟任务,我会护着你。”
就当他方才将她叫醒的报酬。
不等玉照回话,岁妱转头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愿回与他师弟身上。
两人正在互殴。
两张俊俏的脸上青紫交加,可见对方都下了死手。
眼瞧着城门已近,他们二人却还未清醒,岁妱瞧了一眼玉照,“一人一个?”
入阴时,只要身旁有清醒的人,便能如玉照方才那样将她带出来。
怕就怕身旁无人,或是无人能醒来。
岁妱走顾岚青身后,抓住他的肩膀,“溧阳到了,该进城了。”
不过片刻,顾岚青浑浊的眼神便清明过来。
与此同时,愿回也醒了。
他怔愣一息,骂道:“小爷修炼这么多年,竟然差点遭了阴魂的道!”
想来他方才所见,与他们有些不同。
否则以他的修为,不可能不动手,反而拳拳到肉。
好在,溧阳快到了。
顾岚青揉了揉眼睛,指着前方突然兴奋,“快看,陈道友他们在城门外等我们呢。”
不远处的城门外站着一群修士,其中几人正朝着他们招手。
顾岚青刚要挥手,玉照意味深长道:“看清楚了,他们不是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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