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这般大胆?
沈听不满的歪头看去,在瞧见那道瑰丽的身影后,立马挂上了笑脸,“妱妱,你来的正好,天——”
“咳咳……”沈听在天尊看来的目光中及时住了嘴,应着岁妱方才的问题,“是,他就是狱主为你挑的弟子,叫……叫……”
天尊提醒:“玉照。”
沈听连忙接话,“对,他叫玉照。”
若说先前岁妱还有一点小期待,觉着或许是自己认错了的话,玉照二字一出,她便什么心思都没了。
对上那张几百年没见,却依旧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她扬起从前在北荒对镜练过千百次的笑容,“好久——”
随之一同落下的,还有玉照的疑惑:“这位是?”
什么意思?
不记得她了?
下意识的愤怒刚冒了个尖便被喜悦压下。
不记得好啊,不记得便意味着过去那些事儿只要她不提,便不会被拿出来说道。
她该高兴才是。
岁妱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我叫岁妱,是你的师尊。”
话落,那双桃花眼才慢慢的落到她身上,仿佛此刻才拿正眼瞧她,浅褐色的瞳仁中不见半点熟悉,疏离淡漠的打量半晌后,才尾音上挑的道出一句,“师尊?”
几百年不见,性子也变了不少。
从前那个连看她一眼都会悄悄脸红的少年,如今却能轻描淡写的质疑她。
沈听的目光在二人身前来回转动。
他也有师尊,当年他跟着师尊时,可不曾有这般奇怪的气氛。
沈听笑着打圆场,“妱妱可是炼狱里能力最强的神差,许多人都抢着要当她弟子呢。”
“是吗?”玉照冷着脸,俨然并不是很信。
沈听见此拼命给岁妱使眼色,让她替自己说说好话。
为什么?
这徒弟并非是她求来的。
若玉照不愿拜她为师,她正好乐的清净。
眼瞧着岁妱不配合,沈听着急的五官都挤成了一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
岁妱这才记起在知道他是玉照前,她原本是好奇这位弟子什么来头的,可是玉照……
她对玉照仅有的了解还停留在凡人修士上。
无间炼狱里不是没有犯下滔天大罪的修士,但修士修为有限,其影响自然没有妖魔与神族范围广。
玉照什么修为了?又是因何事入了无间炼狱?为何他能被狱主特殊照顾?
但不管为什么,眼下要服软的都得是她。
岁妱笑眯眯的道:“是啊,你放心,跟着我定不会吃亏。”
玉照没再开口。
沈听见此,连忙道:“妱妱,你带他去四处走走,熟悉熟悉,以后他便交给你了。”
从她身侧走过时,沈听还附在她耳边意味深长道:“照顾着些。”
待人走后,岁妱手腕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张她刚来无间炼狱时绘制的地图,“所有的大殿我都写上了地点以及作用,你若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去瞧瞧。”
岁妱将地图递给玉照。
玉照只垂眸瞧了一眼,并未伸手接过,“你便是这样当师尊的?”
岁妱:?
不然呢?
她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玉照抿着唇将地图接过,只瞧了一眼,再抬头时,少女的身影已经行至了大殿门口。
玉照忽然笑了,“岁妱,几百年不见,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少女脚步一顿,不敢置信的回头,“你记得?”
男子随意的把玩着手中的地图,“我记得你很得意?”
“不是,那你方才为何装作不认识?”
玉照:“难不成我要将我们曾是夫妻,后来和离之事宣告三界?”
岁妱听出他的讽刺之意。
感慨道:“果真是长大了,几百年前的那个凡人修士可不会这样与我说话。”
玉照笑道:“你也说了是几百年前。”
劣根在心底发芽,岁妱忍了又忍,才没走上前如从前那般捏住他的衣袖。
连肌肤都不曾触碰,只是那般近的捏了一下他的衣裳,他便能慌乱不止,脸红如血。
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如从前那般有趣?
还不等岁妱踏出一步,玉照便挑眉轻笑,“怎么?又想使坏?你不会以为,从前那些招数,对我还有用吧?”
“没用吗?”
原本岁妱没准备做什么。
可他这样一激,倒是让她生起些跃跃欲试的念头。
可是不行。
她如今不是能任性妄为的北荒帝姬。
岁妱,你长大了,可不许再随意撩拨男子!
不知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劝了几遍,岁妱才忍下那股给他点颜色瞧瞧的念头。
“没用便没用吧。”
岁妱继续道:“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你记得倒是清楚,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便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玉照指间一顿,转瞬又恢复如常,“你记性也不差。”
岁妱想了想,就当他在夸她了。
先前她本以为似玉照的性子,和离后再相见,只有两种情形。
要么形同陌路,他不会再与她说一句话。
要么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
可意料之外的是,他竟能这般平和,平和到他们像是仿佛多年不见的泛泛之交。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是不知那平和之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旁的事情吗?”岁妱问。
玉照闻言,抬起手中地图,“师尊,你便是这般教导弟子的?”
岁妱抬眼,这便是他的目的?
明知她不愿陪他四处走动,还故意刁难?
若她不愿,他是不是要告到天界,好以此为理由报复她?
岁妱思来想去都觉着这点小事,犯不着与他计较,让他抓了把柄。
“当然不是,沈听方才不是说了,让我陪你四处走走,作为师尊,自然要亲力亲为。”
话落,玉照率先迈开步子,朝着她走来。
恍若时光回溯,当初那个堪堪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长身鹤立的翩翩公子,彻底挡住了大半的光,将她埋在了阴影之下。
他脚步未停,旁若无人般与岁妱擦肩而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师尊。
可就在踏出大殿的瞬间,玉照身子僵硬一瞬,强忍着才没有回头。
岁妱错愕的抬起手瞧了瞧,恍然道:“还真是对他无用了。”
否则她方才捏住他衣袖的一瞬,他绝不会全无反应。
啧,果真好久不碰情爱,连玉照都勾不住了。
一路上,岁妱都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她将来回了北荒会不会被妖笑话。
-
“绕过前面的水榭凉亭便是入籍所在,入籍后神差便会有自己的玉牌。”
岁妱手腕一转,一块刻着妱字的月白玉牌便出现在两人跟前。
“这玉牌与你们凡人修士的传音符差不多,神差之间可以通过玉牌沟通,天界也能通过玉牌找到神差,不过它可不止传音这一个作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岁妱双手极快的掐诀,不过瞬间,玉牌便散发出如萤火虫般的白光,“看到这些灵光了吗?”
岁妱不动声色的问:“你罪罚多少年?”
玉照看她一眼,面不改色,“三千。”
以她对天规的了解,能有三千年刑期的,做的恶一定不小。
“原因呢?”
玉照从容道:“灭了魔族一个分支。”
岁妱:???
她错愕的目光在玉照身上来回打量,并不是很信他一个凡人修士能灭了一个魔族分支。
其实岁妱很想问问他除了修士这一层身份外,还有什么背景。
或者说,在她离开的那些年里,他是飞升了?还是有了什么新的机遇,才让狱主都格外关照。
可她总觉着玉照并不会理她,问了也白搭。
罢了。
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灵光上。
“这一个光点便能免去一年的刑罚,每一回都会根据要抓捕的人不同、罪名不同,而得到不同数量的灵光。”
她的刑期是千年,如今过去三百年,这些灵光加起来也有五百年了,相信再过不久,她便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岁妱掌心一合,玉牌与灵光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至于别的作用,以后再告诉你。”
玉照看着少女负手而行的背影,眉头轻挑,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什么。
神差领取玉牌的方式并不复杂,只需登记在神册上,交给狱主与天界即可。
拿到玉牌后,岁妱见玉照摸着玉牌思索着什么,迟迟没有动作,不由提醒,“注入法力,在玉牌上刻上你的字。”
“我记着你方才说,在无间炼狱的神差自身法力被封禁,所有法力的来源都需要耗费玉牌中的灵光。”
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牌,大抵便是在问她,拿什么刻?
岁妱琢磨了一下,朝着玉照伸手。
他低头看了一眼几乎抵在他胸前的纤纤玉指,并未多说什么,将玉牌轻轻放了上去。
“看在你如今是我徒弟的份上,我帮你刻了。”
指尖一点,玉牌便腾空而起,她以指为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在玉牌上刻下一个‘照’字。
笔锋细长而潇洒,与她玉佩上龙飞凤舞的妱字如出一辙,一瞧便能认出是同一人的手笔。
要是她不说,谁能认出这是一个照字。
“好了。”
岁妱笑着回头将玉牌递给玉照时,正好对上他清浅的眸子,忽然间,有什么被她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荡了回来。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几百年前和玉照住在那小破屋的时候,她好像也给他刻过一个玉牌。
那时玉照整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只要是能与她共白头的事情,什么歪门邪说都信。
玉照好像知道她不喜欢他。
知道她整日神情恹恹,是因为与他结为道侣。
玉照讨好过她,知道她是妖族,也想方设法的引诱过她。
但她除了厌烦并无他感。
是以,他只能去信那些无稽之谈。
某日,他不知从哪儿又听来了一个说法。
夫妻想要长久,可以共同在木牌上刻下名字,然后将木牌挂到姻缘树下,上告月老,此生结缘。
玉照想让她刻下名字。
但她那时满心都是恢复妖力回北荒,岂会如他所愿。
更何况,她并不想与他长久。
可玉照还是想方设法的求了她许久,她也是头一回知晓凡人执着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被缠的没办法,只得随意在玉照亲手做的玉牌上刻下了一个与妱字念起来相差无几的‘照’字。
她不想将名姓告诉他。
“师尊这是怎么了?”
男子带笑的嗓音唤回了岁妱的思绪,她莫名的看着眼前这个早已褪去青涩,容色越发精致的男人。
玉牌、照字。
他名字的来由,总不能是因为她。
可仔细一想,在那之前她确实不知玉照叫什么,她没问,他也没说。
直到她妖力即将恢复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某夜忽然惊醒,不顾她的怒火,爬上了她的床,死死的抱住她,让她记住他的名字。
玉照二字,在耳边循环了一整夜。
她想忘记都难。
“可是这玉牌有什么问题?”
月白色的玉牌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岁妱挑眉,“没有。走吧,带你去别处看看。”
玉照缓步跟在岁妱身后,望着少女来回晃悠的发尾,掌心的玉牌散发着丝丝凉意,嘴角勾起一丝讥笑。
她果然,不记得了。
-
岁妱又带着玉照去了几处大殿与山峰,待他熟悉之后,才想起他还不曾有神差的衣袍。
神差的衣袍与天界各神的衣裳一样,拥有水火不侵,尘土不染的作用。
为了方便神差在各界行事,他们的外衫都是统一的烟灰水墨纱。
玉照在殿内换衣时,岁妱坐在长阶上,双手托腮,神情恹恹。
不知去哪儿晃悠了一圈的云仙路过此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岁妱身边坐下,抵着她的肩膀,“这是怎的了?方才我就觉着你怪怪的。”
“没事,你去哪儿了?”
云仙神秘道:“我在浮水殿瞧见一个模样好的,想去问问狱主能不能收做弟子。”
岁妱诧异,“狱主出关了?”
“哪儿能啊。”云仙晃着腰间的长带,“狱主都一千多年没有踏出过灵鹫峰了,还是与从前一样,在峰下的石碑上请示。”
“那狱主说什么了?”
云仙微微笑一笑,“不能。”
她愤愤不平的揪扯着长带,“狱主真偏心啊!”
岁妱刚要说话,就见她猛地起身离开。
“你去哪儿?”
“办事儿,争取下回能收个漂亮弟子!”
岁妱望着她气呼呼的背影,不明白收弟子有什么好的。
突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岁妱回头看向从殿内走出来的玉照,褪去那身竹青衣袍,竟让她瞧出了一丝凡人修士的影子。
收弟子挺好的。
只要这弟子不是什么前夫。
岁妱笑着起身,上下打量,“不错,挺好看。”
玉照身量本就极高,这身早就看腻了的水墨纱出现在他身上,意外的合适。
整个无间炼狱的神差,都没人能穿出这股缥缈之意。
抛去别的不谈,就玉照这样的身姿,便是个花瓶,也是个让主子顶顶有面的花瓶。
溢着笑意的双眸还未落下,她突然瞧见玉照脖颈间戴着一根细长的金绳,金绳下方坠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东珠。
东珠并不罕见,但泛着紫金光晕的东珠,找遍三界也只有一颗。
那是她成年时,收到的其中之一的生辰礼。
因着珠子好看,她便将其做成了钗子戴在发间。
后来……
后来她离开那小破屋时,留给了玉照许多法宝,这颗东珠便在其中。
“这珠子……你还留着?”
玉照下意识蹙眉,随着岁妱的目光注意到脖颈间的东西时,目光闪了闪,随即不慎在意的将珠子捏住,“你说这个?”
岁妱颔首,“当年我留给你的。”
玉照恍然,“我瞧着好看便一直带在身上。”
他嗤笑一声,“没承想,竟是你留下的。”
“你不知道珠子是谁的,便能贴身携带?”岁妱狐疑的看着他。
玉照眸底浓墨翻滚,没有回答,反而抬步朝着岁妱走来。
他踩住的仿佛不是台阶,而是岁妱略显动荡的心口。
直到他停在与她一步之遥的台阶上,微微低头,淡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时,岁妱才堪堪平静下来。
只是那双桃花眼里不见一丝笑意,“不然呢?你不会以为,几百年过去,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吧?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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