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疼

周围时不时还有人路过他们,潘洵跟白浅眠隔着伸手可碰的距离默默对视着,他没有马上回答,白浅眠也未开口催促。

白浅眠说自己不敢也不想问,但到底是没忍住开了口。

潘洵想,他希望听到自己怎样的回答,重逢以来自己一直希望人开口问,但等对方真的问了,自己又能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呢?

无论说出什么都显得不那么真挚,潘洵换位思考,他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服。

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什么?

白浅眠有想听到的答案吗?或者人压根不想要自己的回答,短短时间里潘洵思考了许多,最终目光不自觉落到人手上。

那个铁桶里装着白浅眠的劳动成果,刚刚自己才因为这些泔水吐得头昏脑涨。

“我......”张开嘴,潘洵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又停顿,他从不知道说话是这样困难的挑战。

白浅眠站着未动,视线未有分毫变化,人立在那像堵墙,阻挠了潘洵往后退的心思。

说是巧合吗?白浅眠不是傻子,这些天来自己表现出知道的太多,说是专程而来,那恐怕接下来还有问题。

潘洵没有想好,就连这次出发都是多年纠结才下的决定,可一路上仍在不断的挣扎徘徊,就算到了这里,就算面对着心心念念的过往,他内心其实还有迷惘。

“三年前......”盯着白浅眠,他试探着往前迈步。

白浅眠看着他,只视线跟着偏转。

潘洵到人跟前,伸手拉住他另一只手。

白浅眠翻完泔水后大概擦了擦手,潘洵抓着那只手腕总感觉指尖黏糊糊的,只是这会他并不犯恶心。

“......”一声不吭的,潘洵在前带着人走。

白浅眠提着铁桶在后,一只手被他牵着也没挣扎抗拒。

潘洵往旁走了几步到两座铁皮屋的死角,周围没有路过的人了,天光才大亮不久,除了凌晨就出来翻捡泔水的人们,大多数人仍在梦乡中。

没了旁人的打扰,潘洵还抓着白浅眠那只手,“三年前,你往科涅狄格州寄过一封信。”

白浅眠微微仰着头,不需要回忆太久,“信是我给陈伯写的。”

陈青也就是白浅眠口中的陈伯曾是潘洵的管家,小时候他被养在偏远的科涅狄格,那时候陈青就负责照顾他。

至于白浅眠,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因为身体虚弱很快就病逝了,白浅眠的父亲独自拉扯他到一岁半,因为贫穷实在养不活了,幸得陈青的收留,那时候潘洵刚刚出生就被送到陈青手上,他或许是看中白浅眠的父亲老实憨厚且能拉扯一个襁褓婴儿不放弃吧,将人留下来成了“潘家”唯二的男仆之一。

所以从小,潘洵就是跟着白浅眠一块长大的,人比他大一岁,性子比他活泼,胆子也比他大。

家中只有仆人管事没有家长,小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在传说他是某个大家族的私生子,因为让人不齿才被扔到乡下来,同龄的孩子们听多了这些话,变着法的排挤不跟他玩,甚至在几个家境好一点的熊孩子带领下用尽手段欺负他。

至于潘洵,听陈青说,他从生下来的那刻起就不爱出声,接生的护士看他不哭,狠狠打他屁股,就算这样,他也只如猫儿般啼哭两声就止,后来送到陈青手上也是如此,和其他刚生下来爱哭的孩子完全不一样,潘洵只要吃饱了就睡觉,很少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后来大了点,跌跌撞撞会走路了,比他大的白浅眠摔倒时都知道哭,潘洵却还是那样,摔倒后要么自己默默爬起来,要么就摔在那一直不吭声。

陈青一男的,乳母走后他再仔细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后来潘洵年龄到了去上学,他关注更多的只是吃喝拉撒,从没注意到潘洵的心理和处境。

就算发现了,也只会当成小孩子间的玩闹,你以为七八岁的孩子还很天真吗?他们很懂得在大人们面前扮演“好朋友”,且潘洵沉闷寡言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去告状,加上懂事后对于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份,他自暴自弃的更懒得抗争。

陈青虽然负责照顾他,说到底也只是潘家放在外头最最无关紧要的管事,并非他潘洵的亲生父母,他们还要在小镇子上继续生活,为了点孩童之间的纷争上纲上线得罪当地人,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于是大了潘洵一岁的白浅眠变成了只护崽的老母鸡,身为仆人的儿子,他是没资格也没条件去上学的,可是只要他一干完自己手头的活就会跑去学校门口候着,放学的路上对于潘洵来说最难熬,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欺负他的人并未收敛,读书上学只让他们懂得了更多欺负人的办法并愈演愈烈。

后来升到中学部,因为离家远了陈青安排了接送车,那时候潘洵的日子才舒坦一些,学校五天放一次学,白浅眠经常独自走上二十多公里的路程跑来看他。

“陈伯今年生了场病......”潘洵半真半假的说,其实是他自己终于愿意联系老家,没想到就得到了白浅眠的音讯。

“他怎么样了?”白浅眠一下紧张起来。

“没事,”潘洵赶忙安抚,“我给找了医生,现在都好了,只是他跟我提起你寄来的信,不过你信上并没有写太多的信息。”因此从偌大的西弗找人出来还花了自己不少功夫。

“是我......”白浅眠吸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他一直担心我,所以安定下来后给他老人家写了信,我不想让他太操心,所以没有说的过于仔细。”

安定下来?潘洵看看左右,如果说住在棚户区这样的地方,过着这样的生活也叫安定下来的话......

“你......”触及二人都想回避的问题,可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潘洵知道无法再逃避,他直视着白浅眠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会从科涅狄格离开?你父亲呢?”

自己当年离开时什么都没管,很多年后才有勇气去过问,那时候才知道陈青在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家,至于白浅眠和他的父亲则应该还生活在一起。

“他生病了。”大概是过去了太久,白浅眠已经没那么悲伤了,亦或者他将悲伤掩藏的太好,望着潘洵,他表情平静道:“我没能留下他,他走后我选择了离开科涅狄格。”

“那之后呢?”

白浅眠将十多年的苦难一句带过,“阴差阳错的我就到了漠卡城,后来遇到了冯玉,她带着我回了自己家。”

所以在遇到冯玉那小丫头之前呢?白浅眠一直一直在流浪吗?

潘洵嗓音干涩的“哦”了声。

“少爷还没说,”白浅眠手指微用力,悄悄捏紧铁桶,“为什么来这?”

“做生意。”潘洵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补充道:“本来就要往外拓展生意,后来从陈伯那得知你从西弗给他寄了封信,我想反正不知道要去哪,干脆来西弗,我......”

“你找我了吗?”白浅眠突然出声打断,为了避免陈伯给自己寄钱,他刻意模糊了寄信地址,能够确定的信息只有西弗,可是西弗这么大。

潘洵下意识要摇头,可看到白浅眠眼睛里的光亮后他改变了主意,稍显迟疑的“嗯”了声。

白浅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所以你才能那般巧合的出现并救了我。”

潘洵紧张盯着他,已不敢轻易再多说什么。

白浅眠安静了会,潘洵看着他低头。

“我......”不自觉舔唇,潘洵解释般说道:“我在漠卡城这边刚好有个朋友,只是随口问了问他,没想到他就查到了你的消息,我刚到漠卡城没两天,并不是拖延着不去见......”

“谢谢。”再一次出言打断,白浅眠抬起头。

潘洵注意到他脸上重新露出的笑容,怔了下。

“一直没说,”白浅眠微微笑着,字字清晰道:“那天晚上,谢谢你救了我和冯金。”没有潘洵,陈八刀绝对会杀了他们。

潘洵缓慢摇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无论说什么在这样的场合下都有些多余。

“天亮了,”白浅眠抬头看了眼太阳,率先转过身去,“走吧。”

潘洵站着没有动,他皱起眉头看着白浅眠逐渐走远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人最后两字中听出了骤然而来的冷淡。

他没有跟上去,白浅眠也没有停下来,二人之间的距离就这么拉远,眼看着白浅眠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某个帐篷后,潘洵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白浅眠在拐角处停下,潘洵跑的急,以为人是真的不等自己了,转过弯后直接撞了上去。

“疼!”白浅眠当场叫了声,捂着额头,好在手上提的铁桶没被打翻。

潘洵诧异低头,他隐约仿佛应该在那声“疼”之后还听到了句极为粗鲁的骂娘。

“对不起,我以为你没等我......呃,你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有。”

潘洵:“......”

潘洵:“你骂我?”(震惊)

白浅眠:“我没有。”(冷漠)

潘洵:“......”(我听到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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