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南

快七年了,靖雪南看着覆雪的江面,仍然充满了虚幻感,以及……紧张。

这可是我初中写的中二小说啊。

写的时候丝毫也没打算给其他人看,所以完全放飞自我。社会背景设定宛若架空,主角群所有人结局非死即伤。

后来我长大了,经受过了社会的毒打,偶然想起这个故事,对他们充满了愧疚,所以准备改写一切,让所有人得到幸福。但是写到一半时,因为一些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缘故,彻底中断。

她捂住脸,慢慢蹲在了雪地里。内心尴尬而且害怕。

“……然后有一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迎着朝阳来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我穿越了,穿越到了自己写出来的坑文里。而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走向是属于葬爱少女写的初二版还是老实打工人写的社会版。如果是社会版也就罢了,倘若真是初二版,那我现在就可以躺下了。”

因为初二版故事无视客观常识,为了故事需要(作者自己开心),背景社会治安非常不好,就像世界上没有警察一样。

而且这样一来,她将面对一大堆人因为她的一时开心而终生悲惨的无情现实。

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可曾怨过命运无常?可曾问过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天意”,为何要这样残忍?

现在,那个残忍的“天意”具象成为了一个血肉之躯,蹲在江边脚趾抠地,不敢回想自己曾对无辜的角色们做过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已明确于心:想让所有人得到幸福的心愿未曾改变。

既然改写未完,而她天降于此,那就以身为石,为他们铺出一条如砥大道——

“啊啊啊啊唉——”靖雪南怪叫,靖雪南跳脚,靖雪南薅头发。

心意是好的,方向是没有的,具体做法是两眼一抹黑的。

她能保证自己可以一个个把他们都救出来吗?

完全不能。

甚至她根本不知道现在事情到了哪一步,她的主角群身在何方。而她已经十一岁了。

对,她本来不是什么靖雪南,她的故事里也没有这个人。她来的那一天,成为了一个和主线毫不相干的路人小朋友。

不仅过往人生推翻重来,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发育的自然规律,她虽然不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但也不完全是成年人的心态。比如有时会津津有味地玩着一片树叶、一朵小花,然后突然惊醒:我在做什么?

这也不打紧,最糟糕的是她知道自己忘记了从前的人生中某些很重要的部分。比如她重写剧本的大业为什么会突然中断。

为了在这个极有可能异常险恶的世界活下去,半小朋友半大人的靖雪南只好选择在遇到主角群之前……努力学习。

努力学习,才能靠近社会版,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以便一个个拯救她的主角们!最好是她通过努力成为首富时,主角群才刚出生,那她就可以游刃有余地帮他们把所有灾难一一避开。

好在靖雪南小朋友虽然是在单亲之家,但家境优渥,不用像她写的女一男三那样活下去都费劲。是的,这个世界不仅像没有警察一样,也像没有民政局一样。女一被遗弃流落街头,居然是男一一家子收留了她。而男三就更惨了,十几岁的小孩得自己挣钱养家。由于写故事时年纪还小,不懂得在茫茫人世上生存的艰难,笔尖轻巧落下,随手就把还未成年的孩子一把推进黑暗人间,让他几乎孤立无援地行走于凄风苦雨之中,霜剑风刀刃下。

没错,写的还是群像,祸害的人更多了。

靖雪南第无数次双手合十,对着江面痛苦地念:“对不起!”

我的好闺女,好大儿,快过来,至少让我送你们去找民政。还有男一,跟你妈说,别瞎收留来历不明的孩子,心也太大了。万一这孩子整天哭哭啼啼不懂事最后还赖上她儿子,弄得所有人都过不好,那吃亏的还是你。

想到女一,靖雪南的脑袋疼立马超级加倍。其他人大多是命运的捉弄,其实优秀又能干,只要有几个关键的契机,一准儿能走向幸福。只有这女一,她是真的难顶。

女一号莫风歌,童年极为凄苦,没有一个人疼爱,倒霉得让人想捂眼睛,性格也越来越懦弱。被男一他家收留后,她非常依赖男一。这也没问题,人之常情。但是她很快暗恋起男一,而且因为朝夕相处,男一对她也非常好,导致这种喜欢一直持续了下去,绵绵无期。两个人就像在下雨的沼泽地里一样难受。

虽然情节离谱,但因为心理变化和感情发展过于合理,导致后来写社会版的时候,靖雪南居然对他俩的处境无从下手。虽然是自己创造的角色,却有种“他俩好固执我好无能为力”的无奈感。

在社会版里,爱打抱不平的男二提起风歌就破口大骂气得不行。这一定程度上反应的是靖雪南自己的想法,觉得她有点恩将仇报只想着自己。

别人救了你的命,你却得寸进尺还想要爱情,即使明知道不行也要死不撒手。你是他家的养女你知道不??他是你的哥哥呀。你想过养父母吗?你想过哥哥的未来吗?没有,全没有,你只想过你自己。

不过说到底,这都是谁安排出来的?

靖雪南热泪盈眶:“对!不!起!啊!!”

整个故事里她对得起的人相当有限。

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对不起全世界,该怎么办。

答:深挖洞,广积粮,先充实自身,准备好了再去拯救世界。

靖雪南坚强地擦掉眼泪,起身冲向了她的散打兴趣班。

拯救世界很重要,但得确保别救世未半而中道下线。她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就像没有警察和法律一样,真的让人好害怕。学会知识之前,她要先学会打架。

上完散打课,天已经快黑了。靖雪南穿过菜市场回家——这样走更暖和,也更安全。冬天这个菜市场散得早,但有很多清洁人员。他们要把剩下没人要的干菜叶烂菜梗清除了,装进垃圾车运走。她走过摊位间凌乱的过道时,嘴里还背着英语。对,就是这样刻苦。

忽然前面人影一晃,是有个人正在摊位下面忙活什么。定睛一瞧,原来是在把菜叶捡到一个篮子里。

捡这东西干嘛……靖雪南觉得不能理解,悄悄绕远了一点,放轻脚步,快步走开了。没想到刚走几步,差点踩到什么东西。昏暗的灯光中,半颗十分完好的卷心菜躺在地上,大约是白天不小心从摊位上滚下来的。

她下意识地要把它踢到一旁,忽然想起旁边有个人正在捡菜叶。看他也是在挑拣,想必是想要好一点的,说不定是要喂小动物呢。她弯腰把半个卷心菜捡起来,回身跑过去一点点:“这有半棵卷心菜要么?”

那人回过头来,原来也是个半大孩子。一头微卷的黑发看上去非常柔软,修眉俊眼,明眸熠熠,发肤眉目仿佛都比旁人鲜亮一点,有种油画般浓墨重彩的秾丽,漂亮极了。

他先是怔了片刻,然后就对靖雪南笑起来,接过那棵菜放进篮子,双手合在胸前对她表示了一下感谢,然后立刻快步走开了。

靖雪南也回转身继续赶路。走了几步,她突然像被一道雷劈中,猛地站住,回过头去。

十三四岁……捡菜叶……不说话……

“展欢言。”她震惊地念出了她那可怜男三的名字。

那个小孩已经提着篮子跑到了菜市场门口。他穿着看上去有点贵的衣服,可是衣服非常单薄。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他妈妈还在医院,姐姐不知回家了没有,他们母子三人,已经被父亲扫地出门。

欢言他爹,故事里的史诗级人渣。抛妻弃子,作恶多端。欢言一夜之间从少爷变成饥寒交迫的小可怜,而且被迫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虽然无论哪一版里,他最后都靠着坚毅的性格战胜了命运,并走上了人生巅峰,但其中的辛酸,就连葬爱少女时期的靖雪南都不禁边写边掉眼泪。

那你就他妈的不要这样写啊!!她现在对自己好气。

而且我还没有准备好,我现在一无所有一事无成,我还根本没办法救他!

虽然如此,靖雪南还是不假思索地狂奔起来,朝着对方追了过去。

欢言,妈妈错了,妈妈之前对你太过分了!但现在妈妈一定要让你知道,你是妈妈亲儿子!曾经有一个谱写命运的键盘摆在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只能穿进来手动填坑,我才追悔莫及。对不起!对不起啊我的儿!

欢言也几乎是跑着走的,靖雪南狠狠地追,也还是追到江边才赶上他。

她刚要伸手,欢言已经听到脚步声回转身来。见到是她,他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接着才露出了询问的神情。

我懂我懂,这个世界没有警察,任谁走夜路时听到有人追过来都会有点紧张。全怪我。靖雪南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现在住在哪?”

这个她也不知道,因为她的故事里,他是在高二那一年才出场的,之前的都是模糊背景。

欢言看着她,神情从询问到困惑,困惑到询问。他想破头也不会明白,为什么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瞧着却像一个精神病。怎么也想不到他把对方当小朋友,对方却把他当成好大儿。

靖雪南也意识到自己太突兀了。

快七年了,她谁都没有遇到过,有时候都怀疑这是不是真是她想的那个世界。现在却这么突然的遇到了他,并眼睁睁看到他人生的苦难已经正式开始,命运的车轮已经无情地追上了他的步伐。一瞬间,曾经只是纸上几行字迹的命运以非常具体的形式展现在了眼前,满带着每一个细节。而且——她已经来迟了。她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上了最愧对的人,遇上了滚滚而来的剧情。

如果你随手敲出的几句戏言,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现实,你随手写出的全部苦难,全都要别人一一承担,你会后悔吗?

这里是真实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包括即将到来的所有血与泪,铁与火。扑面而来的残酷令她以往的所有自责愧疚都显得无比苍白。

所以她急了。

一瞬间,无数的考虑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她焦急万分,紧紧拽着他的衣袖,生怕他转身跑掉再也找不到。

“……这个菜不好。”一开口,竟然软软的带了哭腔。

欢言怔了怔,忽然对她笑了。然后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转身就跑了。

把她当成了普通路过突发同情心的陌生小朋友。

他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下。靖雪南急得跺脚,正想要再追,却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是家里的阿姨。

原来她回去晚了,阿姨不放心,出来找了。

以往会觉得很安心的时刻,今天因为欢言的出现,只余愧疚和焦灼。

老实说,我初二真的写过这么个文。人名都是直接保留使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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