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除了床只有一张桌子。靖雪南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的照片——不是乐莞或者妈妈,而是她。是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成熙给她拍的那一张。
花、成、熙!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这张照片寄过来的!反了,全都反了天了。
欢言一把将那张照片盖住,然后拿起来扔进了抽屉。靖雪南正想开口嘲讽几句,他已经一把抓起她的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
好响的一声。
还要再打第二下,靖雪南用力抽回了手:“你干什么啊!”
他微微俯着身子,那双矛盾地融合了清浅与幽深的眼眸静静看着她,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见面这么好大一会了,两人才终于互相看清楚。他的头发有点长了,染过,是夜一样的深黑,耳朵上不对称地戴了好几个耳饰,衬衫领口露出一段黑色的项圈。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成熟,显得又凶又浪。这幅模样,陌生人看了可能会微笑,亲人见到心都会碎掉。
像那种下一秒就要去聚众吸点什么、而且身上还背着点事的街头浪子。
靖雪南看着他,眼泪才真正落下来了。
“欢言,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她一下子哭出了声,浑身力气好像被抽走,慢慢蹲在地上,“都说了可以借给你钱,不还都没事……你为什么非要急在这几年!我就知道!要不是这样,我干嘛要这样跑出来!我愿意找死吗……”
要单只是在琴行里弹琴,他用得着打扮成这样吗?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他想要尽快得到钱,就不择手段地去空手套白狼。用自己的琴声,用自己的模样,满不在乎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就只有他这么叛逆,这么难搞!
她的故事是从他们高二开始的,那时候他是男孩子里最乖的,同学刁难不还口,老师批评只知道点头认错,被人诬陷了都不肯记恨……所以才会让她回想起来时如此愧疚。
可为什么一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一身反骨?
欢言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想要说什么,喉咙却紧绷着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逐渐窒息。最后只能困难地叹口气,额头轻轻抵在了她额前。
“……我很多次梦到你,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唱歌。周围什么人都有,拉你去倒酒,对你动手动脚的,把钱塞进你的衣服里……后来你熬过所有艰难,长大成人,却永远都忘不掉这些事了……我害怕得睡不着!我都做了什么啊!”
对着这个就是劝不动改不了的人,靖雪南号啕大哭。
这个不听话的孩子!他就一定要吃了亏挨了欺负,才肯回头听劝吗?
欢言把她扶起来,拎到那张小桌子上坐好,拉开抽屉拿出纸笔。
乐莞到现在都不敢见你。我还要拿你的钱去给她和妈妈,然后心安理得地去读书吗?你要是我,能做到吗?
靖雪南哭着说:“……为什么不能……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都会记在心里的呀……”
欢言摇摇头:为什么会这么相信我呢?我就不能是坏人吗?
“你就别再说这些猪话了!”靖雪南哭着朝他身上挥了一拳,“我厉害着呢,我什么都知道!你以后就会相信了。我连你高中班主任会是谁都知道。哪个老师会不喜欢你,哪个同学故意坑你,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你,谁会和你有误会……我全都知道!我要是你,我就会老老实实听话!老老实实读书!”
你不会的。
他的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却有一种沉重的意味:你只对别人宽容,对自己特别苛刻。你不会的。
停了停,像是知道这些根本争不出结果,他改写道:乐莞觉得非常对不起你,一直不敢见你。
他打了个手势阻止她开口,继续写:我也一样。每每想起你做的,都无地自容,愧疚得睡不着。你又不欠我们的,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什么都还不上。我也不敢去见你。即使是给你写信,也总觉得没脸写那么多。
我还打你手了。
对不起。
写完最后三个字,他把笔往桌上一扔,一把抱住靖雪南,头埋在她肩上。
他的头发有点软,像小猫小狗一样软软蹭到她颈窝里,让人的心也跟着软了。
靖雪南愣愣回抱住他的肩膀,心中迷惑:我明明应该生气……
我虽外表是个初中生,可实际是个大人啊。
“欢言,”她的声音冷静下来,还残留着一点哭过的颤音,“你真是一身反骨啊。”
反骨仔放开她,轻轻给她擦去眼泪。
靖雪南的声音轻了些,没有攻击性了:“我做什么,不都是我自己选的吗?我救乐莞时,知道自己可能会没命,但我不在乎。就算回头你还是不理我,还是觉得我跟靳晓涵一样,我都不会觉得伤心。因为我知道了乐莞遇到什么,我不能站在旁边看着……不是乐莞,换成别人也一样。我没想要你们感激,更没想要你们愧疚。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一切都白做了。”
好长时间的安静,他慢慢拿起他的笔,又写了一行字:我现在这样很好。
很好。
是很好,太好了。
全都白说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靖雪南说:“我要去告诉展开学!”
他几乎是一挥而就:我要是回去了,他更不会管妈妈了!
“那我回去。”靖雪南说,“虽然他烦我,但有靳晓涵在,他会给我钱的。我拿他的钱养你,完美。”
欢言眼里闪过了无奈。
靖雪南不再说话,他也不写字了。
过了好一会儿,靖雪南说:“我走了。”
说罢跳下桌子,就要往外走。
欢言拉住她。又去拿他的笔。忽然敲门声响起来了。
他把靖雪南拉到一旁,让她背朝着门口,这才去开门。
靖雪南听到门口有个年轻的声音问:“阿言,刚才琴行打电话说你有事,晚上可能不去了,所以我来问问——还去吗?”
片刻,那人又说:“真的去吗?不是有女孩子来找你吗?哎会不会太小了点?那不是个小孩吗?没想到你——”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靖雪南回过头,看到欢言背靠着门板,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黑色的发丝垂下来,在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耳廓上的银饰却正映着微光,发出耀眼的光辉。
这个角度一看,真的很不像个正经人。
门外的人还没走,笑着拍了两下门:“你最好快点。薇姐要是知道了肯定吃醋哟!她可给你砸了好多钱——”
欢言猛地开门出去了。门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靖雪南闭上眼。
黑暗中,有种不断下坠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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