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祁阳笑起来，从抽屉中取出副手套戴上，拆开了塑封袋，“哈喽，小阿音，起得真早。”

祝音没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在终端上点了一下，机械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你又开枪了。”

“知道。”喻祁阳取出注射器，一块块拆解起来，“但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个人太讨打了，你不觉得吗？”

祝音看着他的动作，纠结几秒，在终端上点点点，回答：“嗯，我也想打他。”

喻祁阳手指一顿，眼神冷了起来。他的话就那么随口一说，毕竟两家店距离也没有特别近，能听见枪声，但听不见谈话声。却没想到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喻祁阳敛了情绪，调笑道：“行了，已经替你出气了，别生气了。”

“不生气，”祝音现在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还没报备。”

喻祁阳摊了下手，示意自己目前没这个功夫，“你直接帮我报了，和之前一样的理由。”

祝音操作终端，发出一个冷漠的“哦”。而后调出界面，提交了一份报告，在事故说明处规整地排着五个大字——给客人试枪。

祝音离开时，喻祁阳的拆分工作已告一段落，他轻皱起眉头，片刻后摘下手套，操作终端发出几条讯息。

像这种偏战用的自动注射器，要求达成即时触发、极速起效的效果，需要及其精巧并强力的结构装置，而此时，在这装置最核心的部位，那个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触发器位置，已空无一物。

喻祁阳没能等到想要的回复，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不多时，一位西装打扮的男人出现在门前，他手里拎着个皮箱，进门后便脱下帽子冲喻祁阳欠身行了个礼，“先生，日安。”

“我和老板约定今天过来取货。”

喻祁阳从工作台上抬起头，认出来人后点了下头，摘下一只防护手套在终端上点了几下。

暗处，机械链条收紧延伸，金属碰撞声咔咔作响，排布整齐的金属展柜依令而动，交纵错杂，铺就成一条新的道路。

而店铺内，隔断柜分离开来，较小的那部分向着唯一没有堆放杂物的角落移动去，贴靠住墙壁，在原本的位置留出可供一人通行的空间。

“老地方，请。”

“多谢。”西装男再次向他欠了个身，而后戴上帽子，在机器人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喻祁阳摘下另一只手套随意扔到工作台，躺回椅子上，在终端调出暗道里的监控影像。

西装男顺着暗道一路前进，停在尽头的门前，敲门获得许可后这才进入。

屋内陈设及其简单，仅看得见一张桌子和上面银白色的装备箱，绒黑的桌布落到地上，另一侧端坐着一个做工简陋的机器人，和这一切格格不入。

西装男却丝毫不敢轻视，摘下帽子置于胸前，微微欠身，“老板，好久不见。这次交易的现金已经准备好了。”

“你很准时。”对座的机器人沉着声开了口，死板的电子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却平白多了分威压。

它伸出手，打开装备箱上的锁扣，掀开箱子。

黑色的软质凹槽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支注射器。

银白色的外观，细长的筒身——赫然是方择要求喻祁阳调查的款式。

看到东西，西装男从进门起就一直浅浅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不自觉上前一小步，又克制地停住，道：“验货就不必了，老板的为人我一向信得过。”

“这是尾款……和下一次的定金。”他将手中的箱子也打开，露出里面码得密密麻麻的大额现金。而后伸手去取装备箱，还没碰到便被一只机械手臂挡了去路。

“但我们之间的交易还要再考虑。”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协议早就定下了，您这是想毁约？”西装男语气是在质问，气势却并不足，像是对这一幕有了心理预期。

机器人不为所动，用平直的声线道：“根据协议，你方不得使用我方提供的任何器械造成任何指向性明确的大规模事件或人员伤亡。”

“想毁约的应该不是我。”

西装男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但仅半秒钟，他便敛了情绪，反而释然地笑了下，微微欠身，“老板的消息果然灵通。”

而后果断滑跪，“这次暴露是我们的失误，行动途中突然出现计划之外的事故，我们已经尽力在补救，希望您能等待我们的处理结果出现，再对之后的合作进行考虑。”

“不必。”在西装男骤然颓丧起来的目光中，机器人收回掩在装备箱上的手，道：“下不为例。”

简直是意外之喜。西装男的表情瞬间明媚起来，连连作保，“您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处理，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的事情请尽管开口。”

送走一脸满意的西装男，喻祁阳果断关了门，顺着暗道来到交易的房间内，揉了揉机器人的脑袋，而后在敞开的手提箱上摸了一把，指尖一滑，钞票在手中扇羽般展开，美丽而迷人。

没错，喻祁阳表面上只是一家装备工具铺的老板，暗地里却偷偷身兼数个副业。起初他只是拆解学习已有设备，转化成自己的，独立制作售卖给有需要的人。但后来技术在进步，便也衍生出了更多业务。

可人也不能忘本，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学习是永无止境的。

这些副业不太好搬到明面上说，甚至有些还不被当前社会的规则允许，但——

喻祁阳重新把钞票放回箱内，扶着箱盖将它扣合上，唇角浅浅弯出个笑。

——谁让它赚钱呢？

喻祁阳的高兴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当他再次从铁门出去后，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店内摆设的微妙不同。

没等他反应，脖颈便骤然被一个冰凉的事物抵住，迫使他下意识扬起了头。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清冽冷淡。

“别动。”

为了方便，店铺的大门是铰链式启闭门扇，开启或关闭都有一定的延迟。

喻祁阳当时扳下开关后便进了暗门，想必这人便是打着这个时间差进了屋内，而后在这间唯一没有安装示警装置的屋子里等待他出来。

喻祁阳在短暂的惊慌后稳住心神，将注意力放回到身后的不速之客上。对方动作敏捷，行为果断，对附近有一定的了解，呼吸长且慢，出手快而准，多半是专业人士，倘若正面对上，喻祁阳这个只会投机取巧的肯定讨不了好。

要害被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很不好，抵在咽喉处的物件危险而不稳定，偏偏触感却是光滑的，难以一击致命。

与此同时，喻祁阳的后颈也正对着对方。店内安装着足够专业的信息素检测及阻隔装置，喻祁阳也就懒得再戴抑制环，甚至连抑制贴也没贴，也就是说，他的腺体目前完全暴露在来人面前。

而对方的来意还未可知。

喻祁阳轻眯起眼，顺从地停在原地，语气平和，像平日做生意似的有商有量。

“不知阁下有何要事，我们大可坐下好好谈谈，不必搞得剑拔弩张的，伤了和气。”

搭在腰侧的手在黑暗中悄悄移动，避开遮掩的衣物，刚摸到那被体温捂得半热的枪柄，手腕便被一股大力制在原地，顷刻间被卸了力道，随后便觉腰间一空，地面上传来一声硬物落地的撞击音。

“我看您似乎没有好好谈的意思，”

左手被反剪到身后动弹不得，自关节处传来的剧痛蔓延至半边身子，僵麻酸硬。喻祁阳不自觉微仰起头，抿着唇没吭声，只待稍稍适应了疼痛，这才轻呼出口气，道：“阁下若非以这种形式到访，我也不至于被吓得做错了反应。您既然找到我，想必是碰到了什么麻烦事，有什么用得到我的不妨直说。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就当交个朋友。”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额间有滴冷汗滑落，喻祁阳轻眯了下眼，有些摸不准情况，正打算再次加码，身后人道：“钱我可以照给。”

喻祁阳心下一凉。不是钱的事，那就大条了。

“我这里有一批原产装备，查到生产商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

“确实不难。”对方的目的终于显露，喻祁阳却没有立刻应下来，反而道：“但来历不明的钱我不敢收，来历不明的装备我也不敢查，您总要告诉我我这得罪的是谁。”

“不会得罪任何人。”

喻祁阳只觉仿佛被侮辱了智商，正想骂两句，又听对方继续说：“只要你能查出货源，找到他。”

“他不会再有找你麻烦的机会。”

真狠啊。喻祁阳啧了一声，“阁下真是有魄力，令人佩服。”

“只是我作为一个无辜的见证者，要怎么确定您是否会在事成之后也让我没有再找您麻烦的机会呢？”

这话一出，好容易舒缓下来的气氛重又降至冰点，沉默在这隐蔽的一隅蔓延开来，在漆黑的环境中化作密密麻麻的利刃，不知蛰伏在何处，又会从何处突然袭来。

“可您没有选择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