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泉府围墙某处瓦砖之上,一轮明月之下。
刺客头戴帷帽,身着墨色,蹲在那处,紧盯着对面的窗口,手中攥着一把利刃。
凌霄已然准备好在一柱香时间后威胁那位金尊玉贵的泉公子。
只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套他话就方便多了。
想着,她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
倏然,心有所感,她侧过头去,却没看到人影,只能隐约看到那阴影处的轮廓。
清风拂过发丝,仅仅一瞬,她便敏锐感知到问题所在,警惕地再次快速扭过头去。
男子身着青色华服,月光顺着长发间的微小缝隙洒落,瞧上去眉眼精致,肌肤白皙,显然正是泉家小公子泉惜。
他一手拿着竹扇,正欲扇敲击自己的肩头。
少年没料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反应过来,悬在空中的手一僵,随即抽回。
“你是谁?”
她暗自揣测,有这样敏捷的身手,若是想要攻击自己,怕不是早就偷袭了。
“我?你猜猜?”
说着,泉惜一把收起竹扇,蹲下身子,隔着那薄薄的一层纱,与凌霄对视。
那双好看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凌霄。
但在凌霄眼中,那双眼充斥了挑衅,她自觉自己不是什么耐心好的人,让对方好好睡一觉的心思油然而生。
眼前人尽讲一些废话,还挑衅自己,实在是烦得很。
刹那之间,手起如影。
泉惜想要捉住那手,但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抬起手试图抓住时,后颈顿时发痛,同时席卷而来的是力气的流失与不断的困倦。仅是几秒,泉惜便倒在了凌霄怀中。
“无聊”
凌霄冷冷落下一句,一把抓起泉惜后衣领,将人甩到一边。
忽然,她再次侧头,盯着昏睡过去的泉惜,思索起来。
这人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凌霄回忆起墙上贴的那幅画,和眼前的少年郎对上了号。
这不是那个什么二公子吗?
她计上心头,收起匕首,一把把人抱起,从墨色瓦砖跳到枝桠树梢,身轻如燕,宛若夜风。
站定后,她放下一只手,顺势把人往怀里一带,再单手禁锢住那人的劲瘦腰身,泉惜的脑袋便靠在了她的肩颈。顺势右手在后腰一处一拉,长长的黑鞭就到了手中。
凌霄一手握鞭,在月光的照耀下,悄然布下陷阱。
不多时,泉惜被倒挂在树枝上,牢牢把他的脚踝与树枝锁在一起的便是那黑鞭。凌霄飞上邻边一棵树上的枝桠,右手从腰间再次一摸,柳叶刀便紧紧握在了手中。
银刃飞出,刺破窗纸,锋芒划破夜空,稳稳扎在屋内的木桌上。月光顺着破口倾泻,而室内流露出的是惊慌失措地尖叫。
“公子,您快快离开!万不得在此逗留!”
刚才还寂静无声的泉府,此刻无比嘈杂,而凌霄则是倚靠在树旁,默默地瞧着这一出好戏。
过了半刻钟,一名护卫打开窗,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眼前哪有什么刺客,分明是一个倒挂着的人!
泉惜背对月光,叫人瞧不清模样。再加上近日来传闻鬼怪横行,本就人心惶惶,护卫此刻见到了这墨影,只觉所有的恐惧都有了出口。
他后退数步,不回应他人对他的问询,惊恐地大喊一声,差点稳不住身型。
一旁的护卫见他如此,纷纷拔刀而出,望向窗外时也被吓得顿住了。
几个眼力好的,见着“倒人”面色赤红,如同鬼魅,顿时大喊着要找道士。
本是等待门外的泉府家主,听闻惊叫连连,不禁眉头紧锁。
彼时一名仆从走到他身旁耳语。
“二公子不见了…”
“别管他!”
一边的泉府大少爷泉烨瞧着家父的脸色,抿抿唇瓣,还是开了口
“父亲,让孩儿去看看吧,”他握了握拳头,“孩儿练武多年,无妨的”
“恒儿!别胡闹”
站在一边的妇人在男人开口前率先皱眉冷斥
“罢了,想去就去吧…但你得小心些”
泉府家主泉陌出声,他觉得泉烨自小天赋异禀,聪慧睿智,还曾被霍侠客夸赞过身手不凡,任由他去瞧瞧也没什么。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爱子,难免是有些担心的。
泉烨听闻此话,立即打开房门就跑了进去。
瞧着这一幕的妇人面色不算好,但也只能作罢。
泉烨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护卫作战姿态,还打着冷颤,其中一位一眼便瞧见了他。
“公子,您快走!”
他没有理会,皱皱眉头上前,拿过一护卫手中的剑,顺着窗向外瞧去。
倒立的人影也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但他仍是壮着胆子上前去,想要仔细瞧瞧眼前这赤色面庞者的真面目。
他刚探出窗框,早早等着凌霄眯眯眼,再次挥出柳叶刀,精准刺向他的肩头。
当泉烨反应过来瞧见锋芒时,那刀峰已然距离自己极近,根本来不及闪躲,只得任由那刀刺入了肩头。
他闷哼一声,赶忙捂住伤口,后退几步,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染红肩处的青色布料。
泉烨盯着刺入肩头的柳叶刀,心中暗叹。
这暗器,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凌霄如同鬼魅,当众人关注泉烨伤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泉惜再次抱进怀中,收起黑鞭,逃之夭夭。
他们发现时,只能看到在晃动的枝桠与月色照耀下的黑影,以及被那黑影抱在怀中的人。
泉烨紧盯着那人的侧颜,发觉那侧颜与记忆中弟弟的侧颜轮廓万分相符。
“那是环冰!!!这刺客拿他当诱饵!!快追!!!!”
空气中回荡着这句话,惊动了树上的群莺。
不知过了多久,泉惜逐渐回过神来,缓缓睁开双眸,碎发随风而动,不知何时已然附在了他的一侧面颊。
泉惜一阵头昏脑胀,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幼年,武功师傅第一次要求自己倒立时。
意识逐渐清明,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帷帽之下,没被月光照拂的面庞。即使是仰视,那张脸也好看得不像话。
风就这样一股股地吹来,吹动黑纱,吹动青丝。
“你…”
“你醒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凌霄答非所问。
“现在约莫是丑时,你可以再睡一会,到了会叫你。还有,不要乱动,待会你摔倒了,我不负责”
“好”
泉惜盯着那侧颜,全然一副出了神的样子。
风好凉,可自己好热…还好困?
不对,为什么我还会好困?
凌霄发觉耳畔少年的说话声忽然消失,便低头瞥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少年。
风吹动面纱,露出她一侧面庞,肤色如凝脂,眸中如汪洋。
泉惜只觉得风声在那瞬之间骤然消失,他慌乱地撇开眼,耳廓添热,心乱如麻,欲盖弥彰。
凌霄已然抬头不再看他。
但她刚刚低头的那画面,还在他脑中不断浮现着。
“那个…我…”
风声灌耳,凌霄听不太清他的话。
“你说什么?”
“…没事”
过了片刻,困意再次袭来,泉惜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撑了许久,他实在是撑不住了,在夜风的裹挟中,昏沉睡去。
“到了,醒醒…泉惜?”
少年睁开眼睛,自己本不该在这种时候睡着,但是不知为什么,她身上有种独特的香气,惹得他昏昏欲睡。
凌霄把人轻轻放下,看着那张被自己涂了红色染膏的脸,倒吸一口凉气。
不行,完全看不下去。
凌霄从腰间暗袋拿出了一条还散着清香的崭新手帕,一把将其甩到泉惜脸上,又抬手用那手帕擦去泉惜脸上的痕迹。
“唔…你…”
直到自己的指尖被手帕顺着染了些红,凌霄才停下擦脸的动作,放下手,看着那令人赏心悦目的脸,感觉他说出口的话都悦耳了些。
嗯,还是这样顺眼。
泉惜被擦得鼻尖泛着些红,他顺着凌霄的手瞧见了被她捏在手中满是红色的手帕,印衬之下那手帕上几点白色都显得有些突兀,他心说一句:
没记错的话,那手帕原来是白的吧?
“你…怎么知晓的我名字?”
泉惜环顾起四周,有些凌乱的发丝已被他理好,语气与平日里相比,温和了不知多少。
倘若此刻有一位泉府的下人在场,怕是会觉得泉惜是被夺舍了。
凌霄瞧着泉惜,莫名觉得他像极了话本子中形容的幻化成人的狐狸精,虽说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哪里相似,但就是觉得,他像是一只狐狸。
她脑补出眼前人有着毛茸茸的狐耳与狐狸尾的模样,觉得很是契合。
她暗自腹诽:
嗯,我的直觉果然没错,他就是像极了狐狸。
话说,这个世界有幻化成人的狐狸精也是有可能的吧?
这屋子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破败。
墙角边挂着蜘蛛网,月光从门缝洒落,空气中的尘埃若隐若现,地上还蒙了层灰,显得两人的脚印尤为明显。
他重新看向凌霄,此刻她已经摘了帷帽,露出完整的面容。他愣了一瞬,耳尖泛起红。
“你不怕我告诉别人你的样貌?”
“想死的话,你大可以去说”
凌霄心中还在想着眼前人有着狐耳的模样,面上却还是冷冷的。
“待到未时,他们必定会寻到这里。”
泉惜握着伞柄,言语间还一步一步地靠近凌霄,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肩。
“等那时候,就会有些晚了。”
“泉惜,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俊美?”
“啊?”
凌霄垂眸,忽然一把握住泉惜拿竹扇敲自己肩膀的手,拉了一把,轻轻抱住他,脑袋埋在对方颈侧中,在他的颈肩一呼一吸。
泉惜僵住了,手上的扇子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说出口的话语都结巴了些:
“你你你你你…就…就算你好看……但也不行…我…我我我我”
“好闻吗?”
凌霄打断他的话,自她身上散发的香气随着靠近越发浓郁,泉惜这才注意到那股刚才便若有似无的幽幽清香。
可惜,已经晚了。
“不对…你…怎么…这么…”
香
感受到眼前人再次泄了力道,她便抱起对方,将人安置在床上,顺带着擦去了他下颌处残留的红印。
放好人后,她站在原地,边思忖边盯着泉惜的睡颜。
刚见到他时,自己和他对视靠近了些,他就有些怔愣,反应变慢,按照他原先的速度,应当不会那么简单就拍晕他的。很显然,他是一与人靠近就会心神混乱,反应迟钝之人。
抱他的时候自己还发现了一点,他身材很好,武功底子肯定不差。虽说分辨不出具体实力,但从种种情况可以看出,这个泉惜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月圆高挂,莺燕噤声,长夜漫漫,灯火摇曳,手如柔荑,轻点宣纸。
男子身着寝衣,青丝披肩,一手撑头,垂眸盯着暗台上放着宣纸。烛火晕出昏黄的光,照亮了纸上的笔墨字符。
泉陌大人尊鉴:
别经数月,思何可支。
鄙人来日将特来府上拜访,请教事宜,还望海涵。褚墨有限,不尽欲言。
祝敬颂钧安。
严府小辈敬禀。
旭日东升,正是卯时。凌霄倚靠在床头,侧头闭目养神着。
夜行衣昨夜已被她换成了墨红交织的便服,一头乌发也早被高高扎起。
泉惜不知何时已然醒来,他此刻右手撑在身旁,正坐着侧身,屏息凝神,青丝垂落肩头,左手握着一柄小巧匕首。
瞧着那清秀的面庞,他抬抬左手,还是选择动了手。
当锋芒离凌霄双眼仅有一寸时,泉惜被突如其来地握住了左手手腕,瞧着凌霄仍然闭着眼的模样,他丝毫不意外。
“你醒了?乖,让我休息一会,好吗?”
泉惜皱眉,看着眼前似乎放下警惕的刺客,慢慢放松手中力道,凌霄也松了手。
“你为何把我逮到这”
他重新在床上坐好,那柄匕首不知被藏到了哪里去。
“你确定要听?”
“确定”
凌霄刚微微张唇,似是要说什么,却因一股带着竹香气儿的风偏了头,瞬息之间,她又再次抬起右手一把握住了那握着刀柄的手。
她懒懒地掀开眼皮,瞧着那与眼睫近在咫尺的银刃,又抬眼瞧瞧冷下脸的泉惜,她的声也冷了下来。
“我倒是也很想问,泉府大公子泉烨是出了名的武功天赋异禀,而你只是用于衬托他厉害的二公子。怎么反而感觉,你似乎比他更胜一筹些?”
凌霄抓着他的手,将其往旁边偏了偏,俯身靠近他,泉惜只得向后逃,将左手藏在身后。
可泉惜刚将左手藏于身后,她便悄然抓住了那只手。
同时,与他对视,唇边扬起几分笑。
泉惜瞧着对方的笑颜,耳尖忽的感觉有些热,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他又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微微侧过头,不敢再看那双眼,大脑一片空白,刚刚那副警惕的模样已然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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