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是季夏夜神最爱的乐曲。每当他来临时,蝉鸣总会一同出现。
被单随着人的轻缓动作而发出摩擦声响,凌霄一同往日,轻手轻脚下床。她换掉沾染酒气的衣裳,走出闺房,见堂中没有想看见的人,又走向书房。
书房内烛火葳蕤,随风而动。严钰垂眸细细书写着文字,一副有着闲情雅致的温煦公子姿态。
“凌儿?”
他抬眼瞧见凌霄,面上泛起一抹笑。
“嗯,眼下,计划有何变更?”
那人走了进来,宽大的衣袖随风向后摆动,显露出纤细的手臂轮廓。
严钰顿了顿,将毛笔放于玉制笔洗中,漆黑的墨染暗了碗中清水后又轻轻将毛笔搁置于玉制笔山之上,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来,弯弯眼眸
“何必着急?坐下来慢慢谈,给你留了桂花酪”
两人坐于塌上,桌上摆了今早凌霄还未来得及瞧的卷轴,以及一碗散这淡淡桂花香气的桂花酪。
他眼波流转,视线从凌霄面上转向卷轴。
“瞧瞧,今日你总是吃酒,都忘了看此物”
凌霄沉默地拿起,展开。内容是严钰亲自撰写的,笔峰凌厉,很是容易吸引人的注意。
字字瞧去,随着阅读,她忽然眼睫轻颤,随即抬起头来。
“你是说,泉烨的确和他有过联系?”
“是的,凌儿,”严钰说着,也看向那卷轴上的字符,“他的确和泉烨有过联系,不仅是曾约谈过,还有书信往来。但为防打草惊蛇,信封已经放回原位。韫白说,大致内容为他请求泉烨…”
说到此处,严钰顿顿,
“多多关怀与保护他的弟弟,也就是泉惜。但书信所显线索有限,最方便的,还是我当初信上所以言,直接找他。”
凌霄闻言,垂眸思忖。
“他的心思不好揣摩,不过人倒是有些许善举。曾给路边的乞丐送饭,帮助百姓渡过难关,捐赠善款给予灾荒之地,”
严钰拿起折扇,用扇轻点卷轴上的“泉烨”二字,
“若他真心如此,应当是挺好说话的。只需来回婉转,探他半点心思,方可知晓许多线索。就算只是刺激出他的半点真心脾性,那就也算不是一无所获”
“他呢?”
凌霄回忆起人潮汹涌处,回头绽笑的少年郎。
“泉惜的话,我还没想好…”
未出口的话被打断
“我去吧”
严钰抬眼看看凌霄的面庞,很是干脆地答应下来。
“好,凌儿,明日未时,你我共同前去泉府”
凌霄冷着脸,拿起那碗桂花酪,用调羹舀起一勺,清凉入口,幽香扑鼻。
“到时委屈你扮作我的仆从,进入后我表态想要单独同泉烨谈心,让你在门口等着,剩下的,你随意发挥。”
“切记,莫要伤了自己,一旦发生任何变故,一定要求救,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找你。”
折扇展开,严钰扇着风,唇角又勾起了一抹笑,瞧着又变成了那纨绔公子。
“嗯”
凌霄点点头,轻声应下此话。
“既然如此,就不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了,快陪本公子下棋,这几日烦闷得很”
凌霄看着对方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模样,想了想,如果是真实的严钰,应该会说:“既然如此,不必有多挂劳此事,劳逸结合,与我下盘棋,怎么样?”
她觉得这样的差别很有趣,具体哪里有趣,她也说不清道不明。
想着想着,凌霄面上便漾起笑,说出口的话也有些拌嘴的意味。
“手下败将”
严钰听闻此话,收起折扇,咬牙切齿地回着
“彼此彼此”
凌霄盯着对方的模样
嗯,这话与这表情是真心的。
花丛中芍药开得正好,照拂它的那层光芒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格外耀眼。
严钰执扇掀开帘子,身着浅黄与月白色交织的华服,颇有一副风流才子之相。
下马车后,他挂着笑,回过头去,瞧了从另一边下来的人一眼,便踏入泉府门槛。
不过多时,严钰便与泉陌相谈甚欢,泉烨与泉陌以及其家母则是听着他们交流坐在一边不言一语。
仆从们眼观鼻鼻观心,不知这位严家公子到访到底是出何目的。
“小的今日来泉府,还想…与泉恒叙叙旧”
听闻此话,那妇人的眼神忽然飘到了严钰,泉烨也瞧了过去,神色晦暗不明,泉惜却是盯着那带着白纱帷帽的身影,不为所动。
严钰笑得狡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这话的意思是想同泉恒私谈。
至于谈什么?他能谈些什么?无非就是勾栏瓦舍,酒肉之事。
几人默契地想到这些,发自内心的觉得对方太过轻浮,不能有什么造化。
泉陌笑着打趣,手上斟茶的动作不停。
“怎的不同环冰聊聊?他还是个闷葫芦,你同他多聊聊,开导开导,也是好事,对吧环冰?”
泉惜迟疑一瞬,垂下眸。
“孩儿谢过父亲好意”
严钰指尖在桌面敲打,茶水之上热气蒸腾,飘飘渺渺。他盯着那瞬息之间便方可消失殆尽的飘渺烟波,面上表情不变,姿态懒散,还是那副逍遥公子哥样。
“泉惜身子骨本就弱,近日小的也听闻了,他还被人活捉了去,想必也需静养,好好歇会儿,待改日,我再同他好好聊聊”
“也是,环冰受了惊吓,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无疾,快同恒儿好好叙叙旧,环冰就回房歇息吧。”
严陌一副善解人意的慈父模样,眼底却藏轻视。
“谢过父亲”
“好的爹爹”
“那就多谢家主了”
几人结伴同行,随从三三两两跟在后边。
到了后院,严钰瞧瞧东厢房,又瞧瞧西厢房。
“你们就待在门口等着吧,我要和恒儿好好叙叙旧”
严钰停下脚步,扇着扇,面上的笑不减。
泉烨站在原地,瞧着这副情形,并不出声,心中思索。
西厢房内,少年坐于案台边,身着墨色华服,一手靠在案台上撑着头,一手拿着一本书,发丝微垂至眼睫边,午后的阳光洒落至睫毛,投出一片眼下阴影。
泉惜坐着看书沉默不语,凌霄自己便也沉默着,仍由空气凝固。
“你走吧,我不会干什么的。”
泉惜心中的小九九很多,面上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这人不应该在东厢房门口候着吗?
我的确能猜到他此行不是叙旧那么简单,但也不至于让人来盯着我吧?
凌霄盯着那背影,还是沉默着,心中暗叹。
冷面阎王,名不虚传。
这狐狸还真是表里不一。
看着看着,凌霄又开始想象了——开始想象泉惜私下此刻会怎么样。
想着,帷帽之下的面庞便扬起几分笑。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狐狸精,但是他真的好像狐狸变的。
书纸被捏得有了些褶皱。
他似乎不耐烦了,把书扔在木桌上,发出巨大声响。
“我叫你出去”
泉惜的面上染了分恼怒,回头横眉冷竖地瞧着站得仍然笔挺的女子,就连起身都带着怒气。
宽大的墨色衣袍遮住手臂,他抬起手时堪堪露出洁白的手腕。
凌霄一动不动,瞧着那洁白无瑕的手向自己伸来,甚至还能依稀瞧见那手腕内侧处的青紫血脉。
帷帽被摘下,凌霄抬起眼来,同那双带着怒的眼眸对视。
那只手在空中僵住,浮着的怒火散去。
怔愣一瞬,那手又轻轻垂下,连带着脑袋也垂下。
一切小心思化作眼角的点点泪花,仅仅是垂眸的几瞬,眼眸中便盛满了水。
他抬起头来,水珠顺着面颊滑落,眼眶与耳尖,都泛着红。
凌霄瞧着,感觉有些奇怪。
耳红什么?
泉惜想的却是:
小凌好美。
“小凌,我就知道是你”
说着,泉惜抬起手来,却又在指尖触及对方衣衫时退缩,再次垂下手。
“给我一个理由好不好?”
凌霄盯着眼前的可怜虫,疑问浮上心头。
他不是想离开吗?为什么感觉自己反倒像是话本子里抛夫弃子的角色啊?
凌霄伸出手来,轻轻揉揉少年的脑袋,瞧着他愣住的模样,悄然勾了勾唇。
“此乃小事,你不必担心我”
“我…”
葱根下滑,那手轻轻捧住他的左脸,用大拇指拭去了他面颊上恰好滑落的泪珠。
“睡吧”
凌霄的轻语如同羽毛,轻飘飘的,却能在平静的湖泊上漾起波澜。
泉惜侧过头,蹭蹭那手,像是迫切的想要闻到更多那手上夹杂着闷香的气味,甚至他的呼吸,凌霄都能感受得到。
“好…都听小凌的”
这句话的声很小,带着颤抖。
语闭,少年眼睫颤动,闭上眼眸,在松懈力道前,控制自己朝着凌霄的方向倒了过去。
清幽竹香扑鼻而来,凌霄轻轻用手触碰那隔着衣衫的脊背。
意识逐渐模糊,少年感受到对方的回抱,睁开双眸,唇边勾起一抹笑。
好开心。
把人放到床上后,凌霄瞧着他无意识地侧身蜷缩起来,回忆起某本话本子中的话。
“缺乏安全感?”
想着,她呢喃出声。
她沉默着靠到门边的墙角,确保能仔细听到门外传来的动向,身侧垂落的手被衣袖遮住,心中思索着严钰何时结束。
而刚才的一幕幕全然被她当作是对朋友的不舍与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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