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子，窈窕嘴里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才压下跳得飞快的心。

她刚才在屋里装的二五八六的，看上去唬人，实则心里头也紧张，害怕，生怕那琳儿是个倔骨头，敢豁出去硬碰硬，不过，还好，还好，那只是个色厉内荏的软骨头。

“姐姐在这儿呢，格格正要叫人去找你。”

花生从明间里打起帘子出来，手里捧着描红填漆茶盘，瞧见窈窕，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三格格今儿个起得早，精神焕发，难得这么好的气色，窈窕进屋的时候，她正对着镜子挑拣妆奁里的首饰，金步摇、点翠流苏、珍珠簪，明月珰，一样样摆满了桌子。

“窈窕，你来的正好，你给我挑挑，今儿个我戴什么好？”

三格格手里拿着金步摇在头上比划，怎么看都觉得庸俗，见窈窕来，顿时眉开眼笑，把步摇放下，冲窈窕招手。

方红冲窈窕笑了下，让开位置。

窈窕不好意思地冲她微微颔首，走上前去，瞧了眼格格身上的打扮，一身枣红色万字菊纹漳缎袷袍，脸上上了脂粉，嘴唇红艳艳的，显得气色格外的好：

“格格打算穿这身去赏花吗？这衣裳衬得您可人比花娇。”

三格格被逗得忍不住笑，俯身笑了下，“你是纯心哄我开心是吧？”

“哪能，奴才都是说真心话。”窈窕瞧着桌上的首饰，想了想，挑拣了一朵珍珠绢花，给三格格斜插在两把头上，“您这身打扮就得簪花才合适，用金银反而俗了。”

三格格对着镜子看了看，镜子里倒映出的女子脸上难得有几分青春朝气，那双眼睛亮亮的，看上去跟她往日截然不同。

“好，就这么打扮，回头给我哥一个惊喜。”

“万岁爷？”

窈窕待要拿起桌上的白玉耳坠，听得这话，手上动作一顿。

三格格喜滋滋地接过她手里的耳坠，给自己戴上，看着镜子对窈窕道：“是啊，我想咱们昨天不是商量好了要给我哥做什么花样吗，等会儿就去见他，问问他喜不喜欢，去完之后，咱们再去赏花。”

要见万岁爷……

窈窕心里是真有些打鼓。

她嘴巴微张，上嘴唇粘在牙齿上，想说不去偏又不能。

在她想来，这件差事，原本压根不必见到万岁爷，回头花样挑选好了，送去乾清宫。

万岁爷日理万机的人物，哪里有闲工夫精挑细选，顶多派个小太监跟她对接，一来二去，这事就算结束了。

哪里想到三格格这把年纪，正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时候，早上起来瞧见外面日头好，天潇潇的蓝，昨晚上下了一夜的雨，仿佛洗去凡尘，就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清新干净的味儿。

三格格心情大好，已经打发人去乾清宫说了一声，免得跑了个空。

“怎么，你样子还没做好？”

三格格见窈窕面露难色，关心地问道：“要不你在这里做，我等你。”

“不用不用，奴才已经做好了。”

早死早超生了，窈窕索性豁出去。

兴许万岁爷压根不会多瞧她一眼呢，那天下了大雨，自己又浑身湿哒哒的，头发都散乱了，万岁爷什么人物，能记得她一个小宫女？

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么想着，窈窕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伺候了三格格用了早膳，就跟她过去了。

早晨这会子，天亮得温和，一点儿也不热。

乾清宫这地方，窈窕从未来过，今儿个算是头一回，她心里不由得苦中作乐地想到，等回头跟霜叶可有的说了，自己也来过这地方。

皇帝政务繁忙，从早上到晚上，各个时辰都有事，这个时辰是他用完早膳休息的片段，倘若不是他亲妹子要见他，便是太后来了，也未必能进去。

“哥，我给您请安了。”

三格格进屋后，蹲了个礼，没等皇帝叫起就笑嘻嘻站起身了。

司空瑾也不在意，手里拿着一卷中庸，嘴里答应一声，眼睛头也不抬。

“哥，我好不容易来看您，您倒是抬抬头啊。”

三格格可不怕他，见他忙着低头看书，还不满地跺脚。

司空瑾这才抬起头，他嘴里说道：“有什么好看的，”话还没说完呢，瞧见三格格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怔了下，道：“行啊，鸟枪换炮，你可算有个女人样了。”

鸟枪换炮。

窈窕本来在紧张忐忑中，听见这一句，险些没呛死。

“哥，有您这么埋汰人的吗？”

三格格脸上气得发红，“亏我还一早巴巴地想着您，给您送花样来呢。”

她站起身，对窈窕道：“窈窕，咱们走，那好东西咱们自己留着用。”

窈窕巴不得如此，但脸上还是要装模作样一番，“这不好吧，格格，您为这事花了多少心思啊。”

她嘴上这么想，心里恨不得三格格真赌气不给皇上做了。

不然，这事三天两头的跑，隔三差五地在皇上跟前露面，要是他老人家想起自己就是那天淋雨那个倒霉蛋，那还了得。

三格格脸上露出犹豫神色。

司空瑾似笑非笑地看了窈窕一眼，咳嗽一声，“和燕，挑的什么花样，让朕瞧瞧。”

“你还稀罕这个？”

三格格阴阳怪气道，但身体却很诚实，站住脚步。

司空瑾笑了一声，他有一张极其清朗的脸，冷着脸的时候吓人，但笑起来却叫人心生亲近，“毕竟是我亲妹子花了心思的，怎么也得看看，才对得起你这一番心意。”

三格格唇角止不住勾起，哼了一声，“算您还有些眼光，我敢保证，我跟窈窕给您挑的，肯定比贤妃给您的好看。”

她说完话，扭过头对窈窕催促道：“快拿出来让我哥瞧瞧。”

窈窕只好答应一声，从袖子里取出描好的花样。

李元福上前来接的时候，抬眼看了窈窕一眼，神色有些诧异，窈窕正不解的时候，就见他双手捧着呈递给了司空瑾。

司空瑾随手接过，接过手时只觉纸张微温，扑鼻有一股极其细腻的香味，“这是桃花香？”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窈窕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三格格上前闻了闻，扭头看她，笑道：“是窈窕身上的香味。”时，她的脑子这才转过来，脑子里嗡地一下，瞬间脸涨得通红。

“奴、奴才……”

她完全忘了，早上想着收起来过去给格格瞧，她们俩都是女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想不到格格突然想拿过来给皇上瞧瞧，窈窕紧张，担心之余哪里想得到这些。

虽然不过是一张纸，但毕竟是贴身之物，窈窕脸先是通红，然后由红转白，心里忐忑起来，皇上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这么做，好勾引他吧？

“哥，您先别管香不香，您瞧瞧这几个样子，画的好不好看？”

三格格活跃的声音打断了窈窕的担心。

司空瑾很给面子，眼神从窈窕身上抽离，落在花样上，在瞧见那纸上四个竹叶纹时，他诶了一声，微低下头，仔细看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那张纸上，睫毛微抖，“这画的倒是不错，有几分风骨，你跟人学过画？”

司空瑾抬眼，看向窈窕，问道。

窈窕还没缓过气就迎上他的询问，紧张的同时还得绞尽脑汁妥善地回答：“奴才不曾学过，不过以前家里跟如今京城的家附近都有竹子，闲着没事便自己画上几笔。”

“这么说还是自学成才。”

司空瑾眉头微挑，这句话听着叫人猜不出是夸赞还是讽刺。

三格格却与有荣焉，“是啊，窈窕可能干了，我今儿个的打扮还是她帮忙挑选的呢，对了，我们昨儿个还去看了竹子，哥，您肯定不知道那风吹竹林有多好看，还有那竹笋，窈窕说一晚上能长老高呢。”

三格格真是现学现卖，昨儿个才知道的事，今儿个就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亲哥了。

司空瑾一面看着花样，一面随口道：“是嘛，赶明儿朕也得去瞧瞧。”

“是真的，等会儿我还打算跟窈窕去御花园赏花呢。”

三格格高兴地说道：“哥，要不您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窈窕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跟皇上一块儿去，那还了得，这后宫娘娘们都发愁见不得万岁爷呢，要是知道万岁爷在御花园，那人不得把御花园挤爆了，到时候还赏什么花啊，赏人算了。

司空瑾正要答应，眼角余光瞥见那宫女提心吊胆，跟见鬼似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好笑。

他故意敲了下桌子，“赏花啊，朕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

您老人家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工夫跟我们一块儿去赏花。

窈窕虽然低着头，但嘴唇紧抿，心里念叨不断。

“算了，朕不去了。”

听得这话，窈窕松了口气，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得皇帝道：“不过，你这宫女怎么脸色变来变去的，是不是身子不适啊？”

三格格闻言看向窈窕，惊讶道：“是啊，窈窕，你脸怎么这么红，你没事吧？”

窈窕此刻脸都红得快滴血了，“奴才没事，是，是天气热，奴才就这毛病，一热脸就红。”

“不是什么大病吧？”

司空瑾垂眼看着这宫女，眼里掠过笑意。

窈窕心里想骂娘，抿着唇，“回万岁爷的话，这不是病，是奴才脸皮太薄。”

“哦，不是病就好。”

逗弄了下小宫女，司空瑾心情好了不少，瞧了瞧花样，道：“这几个都不错，回头朕让李元福送些缎子过去，你给朕多做几个。”

“嗻。”

窈窕连忙答应，三格格知道皇帝哥子事情多，也体贴地站起身来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