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烛火摇曳,蜡烛也燃烧过半了……
经过了一阵坎坷波折的高嘉煜终于能够安静地躺下。
关施琳在床侧把完脉,将随身携带的药瓶放在床头:“这位公子身体并无大碍,杨华之前给他喂的只是普通迷药,现在药效也散得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擦了个脸,高嘉煜此刻也勉强能看了。
“脸色怎么苍白成这样?”阮暄和戳了戳高嘉煜的脸,对方有些无语,默默偏过了头。
关施琳笑笑:“这是因为长时间未进食导致有些虚弱脱水,暄和不必担忧。”
确认高嘉煜无事,几人的视线才重新回到了桌前坐着的两人身上。
坐在另外一端的楼以明抬手叩击了一下桌面:“现在可以说了吗?”
走过来站在他身后的阮暄和啧了一声,打了一下楼以明的肩膀,继而笑眯眯地开口:“叶冉姐姐别害怕。”
对面双手交握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叶冉才开口:“暄和还不知道我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吧……”
【多年前——杨树村】
昔日的杨树村,还是一个繁荣的小村庄,村民们靠着耕种生活,日子算不上富裕,却也安静祥和。
叶冉,原本是这杨树村里,村长的女儿。凭借着一手好绣功,带着村里女子们一起往城镇中售卖手帕衣物等,渐渐地杨树村也开始变得远近闻名起来。
来杨树村的人也开始变多了起来。
不少城中的绣坊想高价聘用叶冉都被她拒绝,一心带着村里致富。
日子似乎有条不紊地过着,直到杨树村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村民们不知道来的这些是什么人,依旧热情地迎接着。
那些人似乎对村里的土地格外感兴趣,在村里住下后,几乎每天都会研究村里的土地。
后来,叶冉的父亲回家,面色凝重地宣布,村子要不在了,杨树村所有的村民都需要迁移到更远的地方。
彼时的叶冉,正靠着刺绣的手艺接到了镇上一家富商的订单。
“父亲,为何突然要搬迁,村子现在已经越来越好了。”
叶冉不解,她执意不走。
当然除了她之外,村子里的村民自然都是不想走的。
没有人愿意突然离开自己的故土,离开这个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园。
“阿冉听话。”不管如何追问,父亲都不愿意开口解释这其中的缘由:“以后还会好的。”
苍老的嗓音里似乎带着颤抖,说出一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
无法说服自己,自然也无法说服村民。
直到搬迁之日起,父亲一家一户地敲门送礼,一家一户的赔笑劝导,最终都被拒之门外。
不过很快,众人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大批的漠北军队进入了杨树村,开始大肆破坏村民赖以生存的田地。
无数的村民反抗,都被镇压。
而父亲,因为没有完成交代的任务,将村民转移,而被拘禁。
叶冉哭过,求过都无可奈何。
后来,她听说村子底下发现了大片的火药。
原来,这才是父亲非要带着村民搬迁的原因……
家园被毁,村民们奋起反抗。
可一切都如同蚍蜉撼树,誓死反抗的村民被击杀,只剩下老弱妇孺们,无奈地搬离了孕育自己的地方。
而父亲,也因为接受不了村子的覆灭,在监禁中绝食而亡。
“阿冉,父亲无能,今后的杨树村,就交付给你守了……”
叶冉恨过,怨过,也想去死。可就因为父亲这一句临终的话,就一直守在这早就荒芜破败的杨树村里。
……
屋里的烛火渐渐变得更暗了,沈星宇又去添了一根蜡烛。
楼以明敛眸,高嘉煜也不知道何时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此刻正靠在床上,一语不发。
阮暄和看着叶冉:“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旧事重提,总是会给人冲击,很多情绪都不会因为时间淡去。
叶冉哽咽了一下才开口:“三年前……”
三年前,正是漠北出兵中原的时候。
高嘉煜的手紧握成拳:“原来漠北就是因为这个契机,才敢……”
他的话没说完,在场的众人心中却如明镜。
漠北地广人稀,兵力从来都不是漠北的优势。
漠北王敢发动战争,手里必定是握住底牌。
楼以明看了眼关施琳没有说话,继而开口询问:“那你们抓高嘉煜是为何?”
“高……”关施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情绪波动的高嘉煜,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想。
在场几人内力不低,耳力好的,已经听到了他无意识的言语。
叶冉看了眼床上的人:“此人在数日前闯入村子,当时他一身锦衣华服,我曾经做过不少衣物,自然能看出他身上穿的是中原服饰。”
说到这里,叶冉又有些红了眼眶:“我父亲和村子里的村民皆是因为和中原的战争而死,见到他我难道还要供奉他不成。”
这话里带着怨恨,楼以明又看了关施琳一眼。
战争的起源也许一直来自上位者的野心,且他们从来都不会顾及载舟的百姓。
就算是被迫反抗的国度,也不得不承认,在敌方的士兵里,又有多少,是其他人家里的父亲、儿子,甚至妻子、女儿……
而被迫颠沛的百姓们,自然是恨极了,怨极了。
阮暄和视线看了一眼叶冉身侧一语不发的杨华,他在这个故事里,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好了,时间不早了,今日就先这样。”楼以明突然起身打破了这室内诡异的沉寂:“今日对二位多有冒犯,但是我们的朋友确实因二位负伤,不知……”
“这是自然。”叶冉听明白了楼以明的话,连忙扶着杨华起身:“收了诸位的银子,自然要说话算话,各位依然还可以在这里暂住。”
说完,叶冉朝阮暄和行礼致歉:“多谢暄和,我夫妻二人就先离开,不打扰各位休息了。”
不知道为什么楼以明突然打断了问话 ,但阮暄和还是礼貌笑笑,目送着两人离开了。
直到室内重回安静,楼以明才起身看了一眼关施琳:“今日时间不早了,施琳先和星宇回去休息吧。”
关施琳脖颈处似乎有青筋蹦起,罕见地没有理会楼以明的话。
阮暄和送走了叶冉之后,视线重新回到了几人身上,才发现了关施琳的不对。
“施琳,听公子的话,我们先走。”沈星宇看了一眼床上的高嘉煜,抬手准备拉着关施琳离开。
关施琳卯着劲儿,一把甩开了沈星宇的手。
就在他即将冲上前去的时候,被楼以明一把拦住:“施琳!”
阮暄和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床上的高嘉煜,意识到了什么,走到床前:“施琳,你……”
“殿下你放开我!”关施琳的声音打断了阮暄和的话,眼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了一抹淡红:“床上的这位高公子,是不是中原皇帝的儿子?”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非常。
楼以明也并不想瞒着他什么,沉声开口:“……是。”
此话一出,关施琳立马就准备冲上去。
“关施琳你冷静。”沈星宇此刻也连忙上前将人拉住:“你难道要忤逆殿下吗!”
眼看人就要拉不住了,沈星宇立马搬出楼以明。
“殿下……”这声殿下似乎让关施琳的理智得以回笼,他看着楼以明,声音颤抖:“我哥哥……”
提到关施琅,楼以明也暗了眼眸:“这件事情,我以后同你说,你……”
“这有什么好说的!”关施琳再也忍不住就要朝床上的高嘉煜冲去:“中原的皇帝杀了我哥哥,而床上躺的这个人,就是那个皇帝的儿子!杀人凶手的儿子!”
关施琳嘶吼着,奈何楼以明拦着,他无法越过半分,只能越过他的肩膀看着那人。
“殿下……殿下!”
关施琳一遍遍地喊着,仿佛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勉强支撑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推开楼以明朝前冲去,直到眼泪模糊了面前的场景,模糊了视线里高嘉煜的脸。
他嘴里还一直念着:“……殿下。”
……
“暄和……”,高嘉煜的声音自阮暄和的背后传来:“能否麻烦你扶我起来。”
阮暄和的喉咙有些发紧,有些担心地看着朝自己伸出手的高嘉煜。
看出对方的担心,高嘉煜牵动着苍白的嘴角笑着摇头:“扶我起来吧。”
阮暄和抿唇,默默将人从床榻上扶了起来。
身上的外袍因为脏污已经被脱了下来,高嘉煜理了理身上还算干净的里衣,缓缓跪了下来。
阮暄和看着高嘉煜的动作神色复杂,最终没有说什么。
楼以明扶着力竭的关施琳看着高嘉煜。
将发丝捋直脑后,高嘉煜郑重地朝关施琅开口:“关施琅将军之死,我高嘉煜作为中原皇子难辞其咎。”
说完,高嘉煜郑重地朝关施琳磕了一下:“战争实非我愿,也实非我中原之愿。可将军之死却是中原之过,这一拜,我拜别惨死于中原的关将军。”
高嘉煜抬头看着关施琳:“同时,也拜我誓死捍卫中原的中原儿郎!”
最后一句话,高嘉煜说得义正言辞。
他挺着脊梁,是平日里少见的模样。
阮暄和抬头看楼以明,她曾经总是在想,在漠北有着实力不俗的先锋军,为何他会心甘情愿放下自由只身赴中原,终身困在那高墙里。
如今,看到这种种身不由己,这桩桩生离死别,才有了实质性的感受。
而这些事情,也许在十年前的漠北内乱开始,他就已经在经历了。
烛火被穿过窗户的风吹动,摇曳了一下。
似是故人来。
关施琳有些抽噎,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高嘉煜,也紧咬着牙。
最后那句话,他清楚地知道高嘉煜是说给他听的。
誓死捍卫中原的中原儿郎……
战争到底谁对谁错,难道誓死守卫家园的百姓错了吗?难道一直守着白杨村的叶冉错了吗?难道那些守卫中原的将士们错了吗?
关施琳无力地后退几步,被楼以明扶住。
他偏头,出神地看着楼以明扶住自己的左臂:“殿下……一直忘记问了,您的左臂,还好吗?”
“一直都好。”楼以明回答着,落入关施琳耳朵的声音是几乎有着魔力。
“好……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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