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骍禾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问题注定是化解不了的,在布泰高提出条件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最优解就不再是杠下去。
如果真的开战,喻顷梦或许能全身而退,但他们剩下的三个人就说不准了。
如果退一步,也总觉得对方在憋着什么坏心眼。
无论那个所谓的大型尸潮是不是真的,他们都只能将其当做真的去对待。
既然如此,不如转移矛盾。
比如让朱少爷成为问题的中心,再比如,搬出一个能够让人忌惮的神秘人。
除了在言语上烘托氛围之外,迟骍禾还特地提出要和喻顷梦稍微离开一阵子。
当现场只剩下朱少爷和小胡子时,难保布泰高不会做点什么。
至于朱少爷会不会跟上来,其实就是个赌注了。
迟骍禾把他爸捧得很高,正常人的思维都觉得自己此刻一定是安全的——哪怕是作为一个筹码。
所以跟着喻顷梦也不是很有必要了,甚至布泰高也未必会允许。
这样一来,布泰高就不会过分盯着喻顷梦,还顺带着把朱少爷这个烫手的山芋抛了出去。
至于这个办公楼里的家具,对于迟骍禾来说也是格外宝贵的资源,有了它们就有了塑料板和木板,可以做很多不同的东西。
但其中的麻烦,就是朱少爷的父亲未必不会怪罪下来。
迟骍禾到现在也看不透这个人的想法,将自己的独子丢出来,他是有多自信喻顷梦会保护他?还是又打着什么别的算盘?
本不是什么多完善的计划,却被正经地夸了,这让迟骍禾觉得耳朵一热。
他按住胸口,让自己小小的雀跃收了回去,不想表现出自己将这番话看得有多重,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这种简单的开心没持续多久,喻顷梦在走廊上饶了几圈,走到了个彻底远离楼道口的位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道:“你听。”
迟骍禾不懂他的意思,可还是屏住呼吸。
耳边传来了水滴的声音,不一会儿,又有了沉闷的咳嗽声。
这些声音很微弱,不注意的话根本就不会察觉。
但一旦发现又叫人心惊。布泰高带来的是一帮年轻士兵打扮的人,虽然战斗力有参差,但看着身体都很好。
而且声音也不是从一楼大厅的方向传来的。
“这里还有别人?”迟骍禾问。
“还不少。”喻顷梦微阖双眼,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这里表面上是个正规工厂,实际上非法雇佣了许多劳工,从事黑色领域的产业。”
顿了顿,他起身,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正式员工可以随意进出工厂,但他们就不一样了。”
迟骍禾微惊,他之前在光脑上也看到过不少这样的新闻,但还是第一次知道。
自己踩在脚下的这座工厂,就曾经诞生过无数的罪恶。此时此刻,那些可怜的人们可能还被困在这里。
“你想要解救他们?”迟骍禾几乎是本能地反问。
“你认为呢?”喻顷梦反问。
迟骍禾也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多好笑,在这样的时候,对方能搭把手帮助自己已是难得,怎么可能再散发爱心去解救别人?
他思索片刻,猜测地问道:“是因为关押他们的地方?人们出不来,丧尸也进不去才对。按照这个逻辑改造一个新的庇护所,可能可以暂时确保我们的安全。”
丧尸侵袭已经有一阵子,他们还能活着,说明是有人给他们续命的。起码也是有些物资。
布泰高应该并不清楚他们的存在,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地选择另外一个避难所。强行融入另一个团体总是没有自立为王来得容易。
喻顷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在墙壁上摸索着,寻找着暗门。
迟骍禾也去帮忙,从一张办公桌上拿下了水壶,横放在了地上。
水壶停在原地没动。
“应该不是在这一层。”迟骍禾蹲在地上,道:“如果要安装暗室的话,那一边的地应该会更重,导致楼层微微倾斜,水壶是会滚动的才对。”
喻顷梦扫他一眼:“哪里看到的?”
“基本演绎法。”迟骍禾顺着他这句话回忆起了末日前的时光,他躲在学校宿舍里和朋友一起追剧,现在一想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记忆都模糊了。
迟骍禾一瞬便收起了心里的想法,压住略沉下来的心情,道:“我刚还拿了两张碟片。”
喻顷梦道:“理论和现实不同,这里空间太大,就算真有你说的情况,水壶滚动的可能性也不大。”
说着,他在某个角落里按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响起,地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迟骍禾看了两秒,恍然:“你是靠高度判断的。”
工厂一楼层高不到三米,他们爬楼梯上来的时候也走了差不多这个距离。可现在从窗户看下去却已经有五米多的高度,楼层本身的厚度,也足以说明通过某些手段藏起了一些东西。
通往这间暗室只有一个梯子,里面看起来很矮,是成年人弯着腰才能进去的程度。
但也确实很安全,在大楼倒塌之前,它反人类的设计都可以抵御不少攻击。
“下面那伙人隔三差五会来确定我们的情况。”喻顷梦确认过情况后,很快做出了判断:“我们不能一起下去。”
迟骍禾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灯光的环境一片漆黑。
“现在距离我们上来已经过去了五分钟,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喻顷梦一字一句地分析,迟骍禾知道这是专门说给他的,所以很认真地听着:“但我猜他们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最多再等十分钟就会有人上来看。”
迟骍禾手上不自觉地出了汗。
喻顷梦总结完此刻的处境,才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你先选吧,待在上面还是下面?”
这句话落下,象征着迟骍禾的猜测成了真。
但也没给他多少考虑的时间,手机上的时钟稳稳地向前跳动着,丝毫不会等待在它身后的人。
“我下去。”迟骍禾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了这句话。
说完,他小心地抓住了喻顷梦一角的衣服,壮士一般地顺着台阶往下踩了两脚。
楼梯发出吱嘎声响,叫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别紧张。”喻顷梦似乎猜到了他的选择。
暗室里虽然是陌生的环境,但迟骍禾可以“隐身”,潜入对他来说应该是没有难度的。
但留在外面的话,冲突是无法躲避的。
布泰高看到只有迟骍禾一个人的话,也会比看到只剩下喻顷梦一人更加警惕。
“你会在这里等我的,对吧?”迟骍禾犹豫地问。
喻顷梦道:“我会在楼梯口,如果你迟了,就说是去转了一圈。”
话毕,他将老式手机和一副有线耳机递给了迟骍禾。
“害怕的话,就听听歌。”他道。
迟骍禾明白自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才刚被喻顷梦夸赞了一下,不能现在就掉链子。
这样平复着心情,他戴上了耳机,毅然决然地走下了楼梯。
舒缓的钢琴曲在耳边响起,迟骍禾没学过钢琴,只觉得很好听,并不知道名字。
但这确实让他的心情平复了些,只是也让他对周遭环境的警惕性下降了不少,所以在陷入一片漆黑后,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同时也关上了音乐。
回忆起几分钟之前的谈话,他明确着自己的目标,心中的好奇却并未减少。
“你需要我做什么?”在只差一脚踩进黑暗之前,他问对方。
喻顷梦半跪在暗道前:“如果有活人,就放他们出来。”
“没有呢?”迟骍禾强自镇定,只有绞在一起的手指暴露着他内心的情绪。
“这里应该曾经有个员工叫丁红,她是我朋友的母亲。”喻顷梦这次说话的语气与往常不同,提起这个名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记起来。
他本能地想要点烟,最后又收回了手。
“如果看到她的东西,就带回来,什么都行。”
他的话郑重,眼神里却带着自嘲:“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来解救他们的。”
……
这里的层高只有一米五,一米七出头的迟骍禾都觉得很不舒服。
压抑的环境潮湿里透着些恶臭,在末日之中他尚且未体验过这种环境,更遑论是末日之前。
科技的告诉发展让贫富差距更加明显,在联邦的繁荣之下,掩藏着各种各样的悲哀。
喻顷梦说要解救他们,最多也是放他们离开这座牢笼。
迟骍禾原本就想多带一些人进入他的空间,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这些可怜人?
他也许能提供给他们另一个归处。
想着,他找出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后才继续向前。
——若是让每个被他接入空间的人都见到他的真面目,那迟早有天他要完蛋。
迟骍禾捏着鼻子走进去,看到了一片像是员工宿舍一般的区域。
几十个高架床摆在一起,弥漫着臭味,好像误入了悲惨世界电影里的贫民窟一般。
听到声音,床上的人都颤抖了起来,眨眼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beta,在这个第二性别为主导的时代,所有的omega和alpha都是稀有物种,消失一个都会引起很大注意。
但是beta不一样,他们也是最容易被下手的目标。
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迟骍禾遏制住了恐惧,仔细看起这些人。
他们身上都有许多被人揍过的痕迹,有些的脸还肿着,看起来都年纪不大。
“这一批货都在仓库里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人忽然对着他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跪在了地上,女人颤抖却也麻木的声音毫无感情地报告着近况:“完成货物五十件……死亡人数八人,剩余人数六十三人。”
这个地方一般十天二十天都不会来一个人,所以食物储备很充足,不过也都是些没营养的罐装食物。
人们都被打怕了,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心思,也不想着逃跑,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七八天,压根不知道外面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了。
迟骍禾心中五味杂陈,尚未步入社会的少年像是被重重一击,他的恐惧已经不再,虽没放下警惕,但声音明显软了不少。
他开口道:“外面变天了,我是来放你们出去的。”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约定还有七分钟。
隔着面具,他的声音有些不真实,跪倒的人群仰起头,眼神里都透露着迷茫。
“变天了?”他们问。
迟骍禾想起丧失横行的街道,将最近的状况娓娓道来。
他以为大家会有很多问题,却不料他们都很自然地接受了。
迟骍禾准备好的话都没有说出口,他一时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我们都不想走的。”短暂的安静之后,人们舔着谄媚的脸,陆陆续续地开口道。
“外面那么危险,我们出去也可能会遇上意外,还不如呆在这里呢。”
迟骍禾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古怪的氛围总让他有种事情违背了自己最初设想的感觉。
他回忆起喻顷梦说的话,便先转换了话题:“你们这里有个叫丁红的人吗?”
最前排的人们表情微变,空洞的双眸里闪过被折辱的怒气。
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她死了。”
“啊。”迟骍禾愣了愣,几乎是本能地询问:“尸体呢?”
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他这才意识到,那个丁红大概是被打死了。
至于原因,逃跑,业绩不达标,工作不努力,甚至是监管人心情不好——
早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支配权的他们,是死是活哪里需要理由。
迟骍禾的社会阅历不算丰富,但也在这时多少明白了这些人的意思。
或许他们也曾见到过像迟骍禾这样看起来无害的人,告诉他们是来救他们的。
或许他们相信了。
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更深的地狱。
迟骍禾没有再试图说服他们自己的身份。
他问了句丁红的床位在哪里,大家立刻开出了一条道。
迟骍禾走到床位前,发现那儿除了床头的小盒子以外,已经不剩什么别的东西。单薄的被子上还有干涸的褐色,是被殴打过的痕迹。
他将盒子捡起来抱在手中。
喻顷梦给的任务他算是完成了一半,可接下来却不能一走了之。
本来他这会儿最好的办法是打开那个暗室的门,让这里的人们慢慢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可以离开了,只要有一个人可以勇敢地走出去,其他人就不是难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一个规模未知的尸潮即将来袭,就算是其他时候,面对零星两个丧尸也可以要了这群人的命。
迟骍禾回头看到一张张没有任何表情和情绪的脸,心里逐渐有了计划。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他眼睛微闭,随后抱着盒子离开了。
迟骍禾一路小跑来到了楼梯口,喻顷梦早已在那里等候。
“怎么样?”他问。
迟骍禾先看了眼一楼大厅,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对方的视觉盲区,但却能很轻易地看到下面的样子。
布泰高正在点人上来了,他回来的正是时候。
喻顷梦见此情形,也不再在楼梯口杵着,两人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悠闲地散着步。
“那里是有很多人。”迟骍禾低声把自己遇上的困境和喻顷梦描述了一下:“但很可惜,丁红死了。”
他说着,把那个盒子递给喻顷梦:“这是她的遗物吧大概,我没有打开看过。”
喻顷梦听到这个噩耗,倒是没有展露出太多的悲伤。
他像是完成了一桩心事一样,把盒子收好。
迟骍禾一心挂着暗室里凄惨的现状,继续问道:“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等喻顷梦开口,他就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我们先把他们关在里面,然后等尸潮过去再过来救他们好了。现在有布泰高盯着,我们也不方便行事。”
说这话时,他的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如果喻顷梦不同意,如果他要去看的话,他或许也就只能撒泼打滚地阻止了。
因为就在刚刚,他发现自己的空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接着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按钮一样,人数越来越多,直到凑齐了暗室里的所有活人。
砚砚存稿日记:
今天吃了烤五花肉,还有炒丝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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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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