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宫内，萧沁澜分食完毕，悠悠然回到贵妃榻上，抬眸笑意吟吟地望向本采。
“本宫沐浴后不喜进食，不过你今日做的糕点香气诱人，明日的午膳只需这两样便好。”
本采嘴角瞬间扬起，郑重应允。
萧沁澜朝她颔首，继而垂眸凝视书卷，轻描着上面的字迹，“听闻明日，润知要与宁郡王同往护国寺祈福？”
骤然听闻此话，本采深吸一口气，紧闭着双眼无奈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
正月二十，晨曦初现，天边泛起一抹淡金，京师屋檐下的晨露凝结成细密的冰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寒风凛冽刺骨，由于天色尚早，街头巷尾行人稀少，唯有菜贩与面食摊的摊贩紧裹着衣袍，在房屋的阴影下忙碌，为即将到来的白日繁华做准备。
“啊……”
宁郡王府内，马厩的厩长舒展着腰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晃了晃脑袋，待神志稍稍稍清，便前去照料主子早已备好的出行马匹。
刚走到马厩旁，不料竟看到有人比他更早到达。
“石丘？你今日不是请了假，要回家探望父母吗？怎的还未动身？这一来一回可要耽误不少时间啊。快去吧，这里有我照应便好。”
被他拽起的石丘搓着双手，眉眼低垂，话语中透露出明显不安。
“小的进入这府中已经两年有余，极少有机会目睹主公与诸位显贵的风采。
昨日听闻陛下为数百平民亲自出征，而今日王爷将与醇亲王共赴护国寺祈福。小的有幸被调至马窖，心中不免有些好奇，想借此机会开开眼界，故而拖延了些许时间。
那个……小的是不是做错了呢？”
“自然是错的！”
厩长抬眼望他，语气无奈，“你只看到了事件表面，却未明白其中的深意。咱们王爷与醇亲王都是皇室贵胄，我们这些下人见了他们，自当要时刻保持谦卑之态，最重要的是不可直视主子的面容。
你如今存了这样的心思，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啊……那小的……我还有救吗？好哥哥，你一定要指点我啊，我家中还有老小……”
“行了。”厩长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恨铁不成钢。
毕竟相处两年，即使没有任何实质好处，也对这个勤奋刻苦、埋头苦干的小伙子颇有好感。
厩长道：“咱们这位宁郡王性情豁达，很少在琐碎小事上计较。
但奴才始终是奴才，就算你是因为家境贫寒才进府做事，也要事事以王爷为重。若是见到王爷，需保持恭敬和谦卑，要牢记切不可抬头直视。也不要想着去巴结讨好，只要像现在这样踏踏实实地做事就好。
王爷平日里接触的都是皇族贵戚与朝中重臣，他们的心思岂是你我这些奴才能够揣测的？不过，你想要见识一下世面，我倒也能理解。
这样吧，你今日先回家探望父母妻儿，以后若再有这样的好事，哥哥我会想着你的，如何？”
“哎呦，小弟我就先谢过哥哥了。”
言罢，石丘自怀中掏出一串铜板，悄悄塞入他的袖口之中，“这点小意思，哥哥可千万别嫌弃。等我日后领了俸禄，定要请哥哥去那望月阁好好吃上一顿，潇洒一番。”
“不错嘛……”厩长抬起手指点动几下，明白他的难处，也就未细数铜板有多少。
不过见他如此识趣，更多了几分真诚相待。
天色尚早，王爷还未用早膳，厩长便将他带到一处偏僻的角落，细细地嘱咐他这府中各个管事的性格特点，以及王爷的大致行程安排。
石丘听得认真，脸上满是受益匪浅的神情。
临别之际，还将自己腰间挂着的烈酒送给他，使得他更加感动，推心置腹地再次交谈一番，方郑重地告别而去。
＆
辰时初过，大街上已是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类美食的香味儿交织于一起，蔫润知早已用过早膳，却不免被这难以抗拒的烟火气息所吸引，影响原本行程。
兜兜转转间，悠闲自在，来到护国寺的山门前已近正午。
蔫润知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将马拴好，又寻了处安静无人的角落，拍了拍青石板上的尘土，坐下享用着剩余的小食。
“你说你至于这样吗？”
萧抒唠唠叨叨，边拴马边不停地向这边瞅来，“新出的小食又不会马上消失，就算无人问津也会坚持一段时间。
你怎么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非要绕来绕去地买这么一大堆，结果大部分都不合胃口，扔给路边的野狗。有钱也不是你这样浪费的啊！”
新年伊始，京师中涌入不少新的商户。
蔫润知心血来潮，买了十种便于携带且从未见过的小食。
尝来尝去，却发现只有一样味道还不错。
他缓缓打开手中的最后一包，捏起块细细咀嚼，眉头紧蹙，不悦地将那袋纸包全部塞给刚巧走来的萧抒。
“还不错啊？”
萧抒尝了一口，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点心，“能吃，味道也不怪，看着还挺精致的。怎么，不合你胃口？”
“宫里这种点心多了去了。”蔫润知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宫里？”萧抒疑惑片刻，当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确实，仔细品味，这和御膳房做的某些点心确实有些相似。”
他凑近蔫润知，挑眉揶揄道：“贤昭吃了四年，想必已经腻了。哎呀，咱们润知可真是细心，这般贤良淑德，只要死缠烂打，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一定会被感动的。”
“是吗？借你吉言了。”蔫润知故作满不在乎地回应，随手揪下枝头初生的嫩芽，捏在指尖翻来覆去地把玩。
“啧啧，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让人头昏脑涨啊。这小叶子又招谁惹谁了，多鲜嫩的一条生命，你可真是够残忍的。”萧抒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糕点。
“快点儿吧，本来今天打算早点儿来的，谁知你又赖床。现下人已经这般多了，待会儿进了寺里，神明哪儿有空理你。”
“哎，你怎能凭空败坏我的名声！”
萧抒梗着脖子咽下干巴巴的糕点，气哼哼道：“要不是你在街上绕来绕去，我们何至于现在才到。我看你心里全是情情爱爱，半点儿都不真诚。”
“本就是做一场戏，板上钉钉的事，哪有什么成与不成。”
蔫润知耸了耸肩，望着他空无一物的纸袋，好心伸手接过团成一团，塞在他马匹的袋子里，随后抬步踏上山门，招呼着身后，“快点儿，今儿还要回去呢。”
“……你可真是个奇才。”
萧抒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忍不住高声抱怨，几步追上他的背影，推搡着向高高的寺庙前行。
＆
春寒料峭，翊坤宫内，宫女们俯身将午膳一一撤下。
淑妃优雅地用手帕擦拭嘴角，漱口清洁后，于大宫女的搀扶下迈着莲步来到卧榻之侧，单手托额，斜斜地靠在软枕上，慵懒闲散。
“都一整日了，也不知陛下现在到了何处。这一路奔波该有多么劳累啊。这样美味的膳食，行军途中也不知能否享用得到？”
进柠柔声道：“娘娘心系陛下，自从得知陛下要御驾亲征，这几日来每晚睡前都虔诚祈福。陛下若是知晓，定会倍感欣慰。待此次得胜归来，娘娘定能宠冠六宫。”
“什么六宫不六宫的，算上潜邸时侍候陛下的老人，这宫内统共只有五人。想要聊天，都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淑妃轻抚指尖上的蔻红，无聊地撇了撇嘴。
进柠听罢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世人皆知此战潜藏危机，却胜券在握，任凭何人前往皆可功成名就。
那些镇守边陲的将领英姿勃发、身份特殊，京师之内无人能压制，唯有陛下的命令方必须顺从。
将在外，君命亦有所不受。
这道策略对于动荡的朝局最为相宜，可今朝四海升平，军权过重。
若不服从天家调遣，则需谨慎提防。
无人能担保，权势滔天的将领不会心生野望，坚守初衷。
太后心存觊觎，想要收回兵权，故而应允了陛下御驾亲征。
唉，待陛下荡平四海，便是册立皇后，广选秀妃之时。
娘娘因着外戚之身，于闺阁中很是骄纵，除天家外目中无人。
现今入了宫闱，位居多数人之上，心绪反倒愈发显露。
自己虽不聪慧，但亦能理解常人情感，可娘娘这份迟钝……
进柠哭笑不得，欲言又止。
陛下不在宫中，太后又忙于前线与朝政，无暇顾及后宫。
贤昭公主性情恬静，注重颜面，除必要宫务外，终日在宁安宫内笔墨为伴。
淑妃眼神闪烁，吩咐她搀扶起身，挑选了华裳贵服，佩戴满头珠翠，对镜自照。
见那袅娜端庄的身姿依旧，方满意地勾起唇角，继而率领众人，慢悠悠向延禧宫前行。
很是不巧，待穿过长廊，带着满腔“热忱”来到此间，却听宫女回禀，祥妃于宫内散心，不知去了何处。
淑妃顿时兴致全无，命进柠狠狠掌掴对方数掌，放了无数句狠话，踹了数脚，方稍解心头之怒，坐上轿辇，沉着脸离去。
＆
宫闱之内的消息如风，迅疾传播。
御花园内，萧沁澜轻触着新萌的嫩叶，无奈摇头，嘴角勾勒出淡淡的愁绪。
“四载光阴，皇兄首度亲征边关，淑妃娘娘心绪难宁，烦躁之下迁怒无辜宫女。祥妃娘娘，前朝事务繁杂，本宫肩负宫务重任，还望后宫勿再为母后增添烦恼。”
祥妃嘴角含笑，神情温婉从容，“哪里的话，本宫得陛下垂青忝居妃位，对于这等孩童般的嬉闹，自应宽大为怀。贤昭公主无需客套，本宫心中明了。”
恰似天意安排，她闲暇之余漫步至御花园，偶遇贤昭公主与兴安伯家庶女闲谈。
二人虽交往不多，却常常听闻彼此的事迹。
陛下亲征，最多三月，殿试之前定当凯旋，届时这贤昭公主怕是要登上后位啊……
因前朝与陛下的有意无意提醒，登上后位已是不可违逆。
看来她索性不再伪装，直接撕破脸皮，坦露心声。
萧沁澜盈盈浅笑，岔开话题，不予回应。
“如此甚好。只是现今宫女身份卑微，待皇兄选秀之后，宫中恐将多一些官宦人家的千金，如南门姑娘。到那时还需提醒淑妃娘娘，切勿随意打骂。
哎，宫中事务繁杂琐碎，本宫受母后嘱托方才接管，不知公主府何时才能落成。”
此言一出，祥妃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这贤昭公主究竟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刻意为之。
不就是仗着太祖皇帝唯一血脉的身份，方让太后给予少许权力。
她拧着手中锦帕，待情绪平复后，忽而轻笑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