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街街口的拐角处支着一家面摊子,摊主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俩,在这一片儿买了几十年的面,筋道份量足味儿还好,在这地界也有几分名气。
现在不是饭点儿,摊子上没什么人,就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一身淡褐色粗布衣裳,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也只粗粗的盘起用一方青布帕子包着,再没有别的装饰,姑娘长得倒是清清秀秀,不过紧紧皱着的眉头和搅动不停的手却显示出她的焦虑不安。
“芳儿你先坐坐,且没那么快呢,”摊主老太太拉着姑娘坐下,慈祥的安抚她。
名叫芳儿的姑娘依言坐下了,神情却并未轻松半分,老摊主倒了一碗茶来:“你别听外头人乱说,梁大小姐其实.....也不是坏人,想来不会把二柱如何。”
摊主原想说是个好人,不过想想梁大小姐那性格,又把“好人”两个字咽了回去。
那位祖宗着实算不上坏人,可也真不是什么好性子。
“多谢表姨夫,”芳儿虽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但也是知礼的,对安慰她的表姨夫妇福了福身,“我原也没想着能叫二柱全须全尾的回去,只求梁小姐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摊主老太太叹气,芳儿是她远房表姐的女儿,不过这表姐与她其实并不很亲近,表姐当年嫁的远,跟娘家这头来往少,没过几年又去了,留下男人带着一个女儿和三个儿子,前两年男人给人修屋檐掉下来摔死了,只剩下十五岁的芳儿和三个更小的弟弟。好在芳儿是个硬气的姑娘,在叔伯的帮扶下安葬了老子,又退了原来说定的亲事,只说先把几个弟弟拉拔起来,等大弟弟成了家再嫁人,硬是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给撑了起来。
家里的地都给族人种了,收成分一半出来做她们姐弟四人的口粮,平日她就在家里绣些简单的花样子,每逢初一十五的就拿着花样子到城里的铺子换成银子铜钱,凭着这么个营生,加上亲戚的接济,竟也把大弟送去了学堂念书。
陈老婆子想着她们姐弟不容易,这二年也多有接济,芳儿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每每她这边给了粮食布匹,过不几天芳儿就要送些东西来,或是自家腌的小菜,或是一双鞋袜什么的,不多贵重,但心意用的足足的,叫老两口心里也熨帖。
这一回进城却不是为了送东西,而是遭了殃了。
芳儿的二弟,小名叫二柱的,前儿在城外跟一群半大的小子胡闹,拦了应国公府大小姐的车,还混说了好些得罪人的话,那梁大小姐面都没露就叫人把这群小子拿住,送到京兆尹衙门去了。
这可要了芳儿的命了,她虽是平头百姓,但应国公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那可不是能得罪的贵人,而且这几年她常在京城里行走,对梁大小姐的名声也略有耳闻,都不是什么好话,有说她性情暴虐,以打杀人取乐,又有人说她专爱鞭笞下人,伺候她的丫鬟身上没一处是好的,还有人说她杀人不眨眼,得罪了她的人现在连尸体都找不见。
芳儿吓得一夜没合眼,又不敢跟其他两个弟弟说,族里人一听国公府的名头,也都关门闭户的不敢出来,生怕连累到自家,后来还是伯父叫堂兄去衙门打听,差役收了好处倒没为难人,只说人还押着,等应国公府那边儿的意思再行处置。
二柱是芳儿一手拉扯大的,如今闯下这桩的祸事,当姐姐的不能放着不管,思来想去,芳儿找上了表姨妈的门。
面摊就在应国公府后街上,表姨夫老陈头和应国公府的管事有交情,芳儿倒不是异想天开指望老陈头去向梁大小姐求情,她也没那么大的脸让老人家为自己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外甥女受罪,而且就算老陈头肯出头,那梁大小姐也不一定会卖这个面子。她的打算很简单,等在梁小姐出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只要见到梁小姐,不管是下跪磕头还是挨打挨骂,哪怕是豁出命去,也要求梁小姐留二柱一条命,至于别的再不敢奢求了。
“你别急,梁小姐且没这么早出来呢,”陈老婆子见她又站起来不住的走动,心知她内里焦灼:“要是府里没什么事,梁小姐是必出门的,不过很少上午出来,一般都是吃了晌午饭后。”
梁大小姐爱在外头晃悠,这是京城里人人皆知的事情。
等过了中午,芳儿急的嘴都起皮了,应国公府的侧门才终于开了。就见里头出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那姑娘长的一张长脸,颧骨比正常人高出一些,面相显得有些凶恶,身后跟着一串儿下人,她指挥着人,备车的备车,拿东西的拿东西,门外顿时热闹起来。
芳儿以为这就是梁大小姐,立时就慌了,可是再慌也得救弟弟,她一咬牙,闭着眼睛冲过去就要往下跪。还没跪下去,陈老婆子也跟来了,一把拉住她往后一推,自个儿走过去,笑得脸皱成一团:
“今儿是青霜姑娘呀,有日子不见了,您这是上哪儿去?”
芳儿这才知道,这长得凶的姑娘并不是梁大小姐。
青霜扯了扯嘴角,凶恶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前几天磕了脑袋,这几日才养好,今儿跟大姑娘出去一趟,陈婆婆生意可好?”
脑袋还挺疼,青霜顾忌着小姐的脸面,才没在外头龇牙咧嘴。
陈老婆子开始唠嗑:“托大小姐的福,老婆子这里还过得去,对了,怎么不见大小姐?”
“姑娘......马上就出来,”青霜又扯了下嘴角,更诡异了三分。
芳儿本就吓得半死,这会儿见了青霜的那张叫人心里打怵的脸,腿都开始哆嗦了,要不是惦记还在衙门里的亲弟弟,她只恨不得立时就晕死过去。
那边青霜还在跟陈老婆子说话:“一会儿您给留点儿上次那酸豆角,县主这几日害暑,胃口不佳,就想吃两口酸的,府里的厨子做的没您这儿的够味儿。”
“这有什么,老婆子这就给您备着去,”陈老婆子一口应下来,回头招手叫芳儿过来:“姑娘有所不知,那酸豆角原不是老婆子的手艺,而是我这苦命的外甥女孝敬我的,偏巧给大小姐遇上了,也是大小姐有孝心,时时都想着县主娘娘呢,县主娘娘有福气,得了大小姐这么贴心又有出息的闺女,不像我那没福气的闺女......”
陈婆婆有个女儿,养到十四五岁的时候不幸得了急病去了,到现在提起来依然伤心,对芳儿好,也是想起了早逝女儿的缘故。
陈老婆子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拿帕子擦了擦:“您瞧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您略等一等,我这就叫芳儿装豆角去。”推了推芳儿,给她使眼色。
青霜看向陈老婆子背后的芳儿,反应过来这里头有事,眉头一皱:“若是有什么事,您直说便是,”她最不爱猜来猜去的,没劲。
陈老婆子讪讪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关姨妈的事,是民女求见贵人”芳儿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只看了青霜一眼,又急忙低下头,“民女的弟弟前日冒犯了贵人,请贵人高抬贵手,念在他年少无知,饶他一命罢!”
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结结实实的砸在青石路上,听着都觉得痛。
青霜脸皮一扯,正要说话,角门里又走出个人来。
“你弟弟是谁?”
梁萦在里头听了个全乎,但冒犯她的人多了去了,完全不记得谁是谁。
“姑娘,”青霜站到梁萦身边。
陈老婆子要下跪,被梁萦不耐烦的拦了:“这么大年纪了折腾什么,再扭个腰折个腿的。”
“瞧您说的,老婆子身体好着呢,”陈老婆子到底跟梁萦认识十多年了,虽也有些怕这个喜怒不定的大小姐,但也知道她并不是别人口中的洪水猛兽。
“你说,你弟弟是谁?”梁萦又问了一遍。
芳儿以为她生气了,心里发紧,白着脸哆嗦道:“前、前日,小姐您的车架路过新、新王庄,路上有几个不知事的小子拦了您的车,那里面就有民女的弟弟,民女自知罪该万死,民女的父母去的早,民女又疏于对他的教导,养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以至于得罪了您,都是民女的错,求求您念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儿上,饶了他这一回罢,您若是有气,都冲着民女来,民女死不足惜......”
一开始还因为恐惧有些磕巴,后面芳儿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心只想用自己的命换弟弟的命,甚至壮起胆子扑上去抱梁萦的腿。
梁萦想也不想一脚踹过去,把芳儿踹歪在地上:“有事说事,拉拉扯扯的干什么,谁允许你碰本姑娘了,”她有怪癖,除了爹娘兄弟和亲近的长辈,谁也别想贴到身上来。
“贵人,求求您了......”芳儿被踢开,心中大感绝望,趴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行了行了,别嚎了,”梁萦揉了揉耳朵,也想起来了,那天她去严华寺送佛珠,回来的路上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群野小子,堵了她的路还骂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都懒得分辨,直接送官府了事,不过依京兆尹衙门那个德性,估计要等她这边发话了才有动作。
然而她早忘到天边儿去了。
“青霜,去,叫小醅跑一趟,把人都放了,再告诉他们,这辈子都不许出现在本姑娘面前,否则一个不留,”在衙门里关了两天,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都该学乖了,梁萦原也没打算把那些人怎么着,骂她的能从京城排到塞外去,要是一个一个的算账,她这辈子不用干别的了。
“奴婢这就去,”青霜又回去找人去了。
这边芳儿还没反应过来,竟、竟然这么容易就成了?
还是陈婆子拉着她给梁萦磕头作揖,千恩万谢的:“姑娘您心善,哎哟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再没见过比您更心善更标致的千金大小姐了......”
芳儿头磕的砰砰作响:“谢贵人开恩,谢贵人开恩......”
梁萦摆手:“别磕了,好好一张俊脸,磕坏了多扫兴。”
语气还是不好,芳儿却喜极而泣,觉得梁小姐恶声恶气的外表下一定有着一颗善良又柔软的心。
善良又柔软的梁大小姐闲闲的坐在摊子上,白发苍苍的老陈头夫妇俩殷勤的端茶端水,恨不得把自家摊子上有的全都捧到大小姐面前来,芳儿脸上挂着泪,小心翼翼的立在边上。
不多时,青霜领着小醅来了。
“你跟着他去,以后看好你弟弟,别让他出现在我方圆十里的地方,”梁萦的要求算得上无理,京城就这么大,她还爱到处乱跑,人家又是个半大的小子,比她还闲不住,方圆十里的地界可不小,要是胆子小的,怕是以后连门都不敢出了。
“民女一定约束好他,您放心,他绝不会再来碍您的眼了,”芳儿恨不得指天发誓,只要弟弟活着,不出门就不出门,大不了她再多揽些活计,把二柱也送去学堂,有先生管着,他就是想出来也不可能。
“嗯,”见她如此识相,梁萦很是满意,尤其跟以前那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委委屈屈活像死了亲爹的人一比,这姑娘就显得可爱多了,“听说你会做酸豆角?”
“会的,会的,”芳儿点头如捣蒜:“民女的母亲做酸菜乃是一绝,民女虽愚笨,但也习得母亲一二分手艺。”
“那你先送一坛子来,”梁萦随手摘下一串儿不知什么玉石做的五彩珠串,扔到芳儿怀里:“这是给你的定金,要是我娘吃得好,本姑娘另有重赏。”
芳儿手足无措:“这、这如何使得,一坛子酸菜才值几个钱......”
“闭嘴,”梁萦打小就没耐心,“给你你就拿着,再啰嗦,我就不叫他们放你弟弟了!”
这番恐吓立竿见影,芳儿赶紧闭上嘴,又跪下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梁萦已经上了马车。
青霜吩咐道:“下回你来送菜,去角门上找小醅便是。”说完也跟着走了。
芳儿愣愣地:“好、好......”
“这可算是因祸得福了,”陈老婆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寻常人想尽办法也不一定见得了这位一面,你这一回虽是祸事,好歹结果不赖,入了梁大小姐的眼,往后便该顺遂了,说来也是你的运道呢。”
运道吗?
芳儿摸着手里的珠串,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
料想应当无人看
那就在这随便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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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京城恶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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