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舟上，苏羽白仍在画符。
破碎虚空的符箓对神识和灵气要求太高，他刚刚突破元婴，又是第一次绘制，画到后面，手腕上像是挂了个秤砣，拉着他的手往下拽！
他必须咬牙坚持，稳住那只握笔的手。
汗水大颗大颗的往外冒，苏羽白只觉得汗流如浆，浑身湿透。
靠山宗的那几位炼器师父正在涂抹星辰灰烬，大家实力不够，见都没见过星辰灰烬，只能凭感觉行事，尽量用灵气将那瓶细沙一样的东西涂抹在灵舟外侧，他们倒是想问一下苏羽白这样行不行，奈何苏羽白沉浸在画符之中，他们也不敢出声打扰。
除了这几个炼器师和老弱妇孺，靠山宗有战斗力的修士飞在灵舟外围了个圈儿，将灵舟护得严严实实，无一缺口。
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在最外层，隔一段距离站一个。
屠宗主站在最前面，他一脸凝重地道：“妖魔神识敏锐，我们不要用神识去看！”人心复杂，在没有退路之时，他只想杀出去为别人争取生机，如今，却恨不得藏到最后，妖魔来晚一些，他们活命的机会就能多一些！
旁边一位长老便感叹道：“谁还敢看啊。”他指着身边几个弟子说，“别说神识看了，他们眼睛都闭着哩。”倒不是指责的语气，只是显得有几分无奈罢了。
又一人道：“不用神识，也能看到了。”
远方的天幕被黑云吞噬，那袭来的黑暗犹如一条急速往前延展的线，逐渐吞没天光。
那不是乌云，而是，成群的妖魔。
他们都能看到妖魔了，妖魔自然也能看到靠山宗的修士，就见一部分妖魔根本没有在其他地方停顿，直接朝着靠山宗的方向飞了过来。
“它们来了，朝着我们的方向过来了！”
视线好似隔空交汇，在目光对上的刹那，就有妖魔发出兴奋的吼叫，朝着他们飞驰而来，好像在说，“那里的肉香！”
“来就来！”屠宗主深吸口气，掏出一个山峦铁印，“结阵，咱们叫它有来无回！”
气势倒是吼出来了，声音里却带着点儿颤音，连他都腿脚发软，更何况其他弟子。不少人在看到妖魔之时吓懵了，僵在原地不敢动，阵列都险些没摆不出来。
“咱们靠山宗一直缩在小雨州里混日子，没拼杀出点儿血性，扛不住事啊。”屠宗主叹了口气，“若这次能活着出去，咱也别指望抱大腿找靠山了，自己立起来，我们就是别人的靠山！”
眼看打头的妖魔已经逼近靠山宗，屠宗主将手中的山峦铁印猛地掷出，就见那铁印化作山峦，砸向了冲在最前面的妖魔。
在铁印落下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整个靠山宗天塌地陷，宗门尽毁，将那打头的几个妖魔埋入山峦底下。
屠宗主脸色难看。他连宗门都炸了，居然只埋了三只妖魔，最重要的是，那三只都没死，伤得也不重，正怒吼着往外爬。
山峦铁印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攻击力可比元婴高阶修士全力一击，这已经是他们最强的手段了……
屠宗主只觉得无力，他心下嘀咕，“现在是不是立刻自尽还好点儿？”
死鱼和活鱼价格可大不一样。让它们吃死的，吃不到鲜活的，就是他们最大的反抗了？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苏羽白的声音响起，“好了，大家快上船！”
屠宗主精神一振，他头也没回，立刻道：“快，快，快上船！我殿后！”手中长剑挥出无数道剑气，周身的法宝全部甩出，一时间，到处都是法宝发出的绚烂宝光，将阴沉沉的天都点亮。
所有人成功飞上灵舟后，就见苏羽白将灵气注入手中符箓，随后把符箓直接往灵舟上一拍，一道绿光以符箓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开，顷刻间蔓延到了整艘灵舟上。
紧接着，周围起了风，那是，裂隙的风。
一个妖魔从土里钻出来，它感觉到了虚空风暴，立刻明白，眼前这艘船，即将遁入虚空。
满满的一船人，还是小雨州闻起来最好吃的人，它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妖魔身子猛地膨胀，身后突兀伸出几十米长的尾巴，尖端则有一个钩子，直接挂在了灵舟的舟尾，犹如抛下了一根锚！
它钩住灵舟后喊：“快来，这里的肉想跑！”
底下被压住的两只妖魔爬得更快，还有更多的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它们的目标就是那艘灵舟，绝对不能放走一个人！
苏羽白神识和灵气双双耗尽，已经力竭。
破空符力量很强，妖魔拦不住，但现在的情况是，妖魔并不需要拦截，只用阻拦他们片刻，其他妖魔一拥而上，在灵舟还没彻底遁入虚空之前，灵舟上的人都能死伤无数。
他踉跄地站起来，想要抬手取下木簪试试除妖，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屠宗主用尽力气斩那钩子，也不知道他拿出了个什么法宝，竟是将那尾钩切断，没了这后扯之力，灵舟飞起的速度加快，眼看上半截都已经钻入裂缝……
苏羽白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尾钩扬起一个横扫，在舟尾凿出个大洞，而站在那里的屠宗主，也从舟上坠落，被黑色的长尾直接缠住。
一些低阶修士稳不住身形，眼看就要往舟尾坠落，一个炼器师拿出个碗状的法宝扔出去，恰好镶嵌在了灵舟尾端。那是炼器师惯用的临时修补方法，能够短时间补上窟窿。
“宗主！”
“老屠！”金丹期长老乌霆反应极快，甩出了一条灵气索，然而他哪里是妖魔对手，想跟妖魔抢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眼看着他也要被拖出灵舟，屠宗主声嘶力竭地吼：“乌霆，松手！”
“苏羽白！”屠宗主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捏爆了，眼睛充血鼓起，好似要从眼眶里冲出去，他拼尽全力嘶吼，“下一任宗主，苏羽白！”
苏羽白刚刚取出木簪，他用力掷出，扔向那个妖魔，然而，木簪没能飞出灵舟，便吧嗒一声坠地。
灵舟遁入虚空。
最后的视线里，是屠宗主身体整个爆裂开，他被妖魔绞碎，化作了一蓬血雨。
明明隔得那么远，苏羽白仍觉得皮肤上有奇异的触觉，就好像有血水溅到他脸上，溅到他眼里。
他视线里，一片通红。
“屠宗主……”灵舟上，很多人在哭，哭为了他们而死的屠宗主，然而，现在他们还没时间悲伤。
“灵舟本就破损，现在舟尾还被毁了，在虚空里撑不了多久！”炼器师紧张地喊，“破了，快破了！”
他补的那块地方已经布满裂纹！是了，那地方没有星辰灰烬，哪里撑得住。
几个炼器师飞快地将最后一点儿星辰灰烬抹在另一个碗状的法宝上，再次补上缺口，本以为这次会坚持得久一些，哪晓得仍旧出现裂缝，这法宝的材质太低，哪怕有星辰灰烬也不行。
“苏羽……苏宗主！”他们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苏羽白，“还有办法吗？”
难不成，侥幸逃出来，还是要落个舟毁人亡的下场？
苏羽白也不知道该如何？他想了想，快速脱掉了身上的外袍，接着，又不管不顾地将里头那件衣服脱下来，本就穿了两件，这会儿，直接赤、裸上身。
他将那件破旧的里衣拿出去，覆盖在了缺口处！衣服盖上还不算，木簪也压在洞口边缘，紧接着，他自己背靠着洞口，就静静坐在了那里。
原本，缺口处有风。
虚空的风从那里渗进来，就像是渡海的灵舟破了洞，有水渗进船舱一般。只不过虚空里，透进来的不是水而是风。
如今，风没了，这说明，堵住了！
灵舟的破洞被堵住了。
苏羽白发现洞口被堵住后松了口气，他将外袍搭在身上，说：“大家把所有的灵石都拿出来，灵舟在虚空飞行，需要灵石支撑。”
妖魔来得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能够逃出来已是万幸。然而，他们只是逃出了小雨州，能不能在虚空里活下来，能不能飞到其他州，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这片虚空，到底是哪里，该往哪个方向飞，通往哪处。
“是，苏宗主。”
苏羽白：“我不是……”
陆凡：“师父临终前将靠山宗宗主之位传给了你，你就是我们的新宗主。”陆凡是屠宗主的亲传弟子，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陪苏羽白和冬至去丘城买东西。
“苏宗主，我的灵石都在这里了。”他跪在苏羽白面前，将身上所有的灵石都掏出来，放在了苏羽白前方的甲板上。
行了跪拜之礼后，陆凡起身站到一旁。
有他带头，其他的弟子一个接一个走过来，先是行礼，接着交出身上所有灵石，就连那些金丹期长老也是如此，大家排着队过来，将自己的灵石放在了一处，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那些灵石堆在一起，像是一个小小的坟头。
“屠宗主……”苏羽白眼睛发酸，那灵石堆积在一起发出莹莹绿光，在昏暗的环境下，像极了黑夜坟地里的幽幽鬼火。
苏羽白低声喃喃：“你这担子，我接下了。”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局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