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一片白云如骏马，奔驰而来。

虚空里是没有云的，虚空里只有随时出现的裂隙、无尽的罡风、飞溅的乱石、以及恐怖的黑洞。

那云会是什么？他们的灵舟破破烂烂，灵石也就是勉强能够支撑其飞行，现在想要改变方向都做不到，根本无法避开那片奇怪的云层。

如果撞上，会有什么后果？

苏羽白这会儿神识恢复了一些，他用神识去看，哪晓得神识刚刚离开灵舟的范围，就受到了外界风暴的摧残，别说看云了，连风暴都扛不住。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系统给的星辰灰烬多么靠谱，要不是那东西，他们这群人就算进了虚空也会立刻被绞碎，根本活不下来。

张矾山沉吟了一下，“会不会是蜃景？”

“蜃景！”

“天啦，我们是遇上蜃景了，太幸运了吧！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一个长老欣喜若狂，看他那样子，就像是要原地转三圈一样。

听到这个名字，苏羽白才想起了书里的一个设置，唐斩天就曾在虚空里遇到过这样的蜃景，那是原文男主的一个大机缘！

蜃景又称为奇观，在虚空里极为罕见，绝大部分人一辈子也难遇上一次。

古时有大能陨落，喜欢长眠无尽虚空，就跟他原来那个世界，有位很伟大的老人过世了，要求把骨灰撒入大海差不多。

修真界修士属于可回收资源，死后灵气会回归天地，那些陨落在虚空里的大能呢，体内力量慢慢回归天地之间，然后漫长的岁月过去，会有很小的概率出现奇观。

奇观根据大佬的修为和擅长的神通演化而成，就好似岁月更迭流逝，过往已成云烟，天地仍有一角记得你，保留着你曾存在过的痕迹。

虚空太大，风暴又强，奇观的位置变化多端无迹可寻，能够遇上确实是幸运。

苏羽白仔细回忆了一下剧情，蜃景是原文男主的大机缘，他在里面提升了剑道造诣，因此那个蜃景是一位剑修大佬陨落后形成的剑道秘境，书中描述是一柄古剑悬于虚空，远远看去，只觉剑意浩瀚，不敢直视。舟上剑修佩剑纷纷颤抖，向古剑低头。

现在这个蜃景如云，苏羽白又看了一下灵舟上的剑修，大家的佩剑都没任何动静，很显然，这个蜃景跟唐斩天遇到的那一个并非同一个，也不知道里头到底藏了些什么。

不过蜃景的形成对大能的修为和品行都有要求，大奸大恶之人陨落虚空是不会形成蜃景的，因此这蜃景应该不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想到这里，苏羽白稍稍松了口气。

苏羽白：“要撞上了，大家小心一些。”

已经知道蜃景是机缘的弟子们都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跳到云里去，苏羽白不太放心，还是叮嘱了一下大家注意安全。

虽然大佬不会故意害人，但实力相差太大，他们这灵舟又破破烂烂，遇上一点儿考验就崩了那可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灵舟不能转向，直接撞入了云层之中。

一进去，苏羽白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灵舟消失，靠山宗数千弟子也消失不见，他眼前是一口青铜棺椁，四角点着白烛，烛火在风中摇曳，明明灭灭的火光里，有一些虚影一闪而逝，给人的感觉好似在看一场皮影戏，那些影子在火光里跳动，鬼气森森。

苏羽白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破旧的里衣拿去补了灵舟的窟窿，没了那件超强防御法宝，他底气不足。

哦，他还有一根带血的绷带。不管有用没用，苏羽白这次也把那绷带给拿了出来，他直接把绷带缠在手腕上，接着才继续打量四周。

神识释放出去，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像是伸进了一团棉花里。看来，想用神识来查探根本行不通，他那点儿神识，在大佬的蜃景里就宛如大海里的一滴水，微不足道。

苏羽白：“系统，系统！”

系统没回应。

得，又指望不上了。

一口棺椁，到底能有什么考验？苏羽白等了许久，也没感觉到四周有任何变化，他心头稍急，要知道，他们那艘灵舟可撑不了多久，要是一直被困在这里，就算之后侥幸出去灵舟也废了，他们这些人也没了活路，毕竟蜃景只是个传承，可不负责把他们送回陆地。

苏羽白想了想，在棺椁前跪下，直接磕头。以前看的武侠小说里，都有磕头得秘籍的经典桥段，他现在找不到任何线索，也算死马当活马医。

结果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下来，眼前的景色倏地一变，他识海里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他的神识，模糊他的记忆。

那一瞬间，苏羽白脑海里一片空白，属于他的意识被云雾笼罩，一些别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脑海里。

“还愣着做什么？起来了。”苏羽白抬头，就看到面前站了一个白衣男子，他手里握着一截竹枝，翠绿的颜色清新鲜嫩，跟白皙的手交相呼应，都像是上等的玉料，格外引人注目。

“仙尊，你真的要收他为徒？”

“他体内有深渊妖兽血脉啊！”

苏羽白很紧张，他垂头跪地，小小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抬起头来。”

苏羽白抬头，他从白衣仙人的瞳孔里看清了现在的自己，瘦瘦小小的个子，右边眼睛处还有一块暗红色胎记，像是被揍了一圈，打成了个熊猫眼儿。

脑海里出现熊猫眼这个词语过后，苏羽白登时一愣，他感觉到了一丝违和，但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你既找到了我留下的信物，那就是我司空药的徒弟，从今以后……”他晃了晃手里的竹枝，“你就叫青竹吧。”

“是，师父。”

我有名字了，我叫青竹。

——

“热，好热。”

“冷……”

青竹躺在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右边身体滚烫，左边身体则冰冷，两种血脉力量在体内冲撞，使得他浑身经脉剧痛，血管扭曲迸裂，像是要从皮肤底下钻出去一样。

他疼得快昏死过去，然而，他不能昏倒，一旦昏迷，兽血就会立刻压制人血，到那时，他就会变成一头浑浑噩噩的深渊妖兽，会被其他人杀死的。

青竹咬牙坚持，因为太过用力，满口都是鲜血。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白色身影冲入房内，紧接着，便有缕缕灵气钻入他身体，使得他体内冲撞的血液力量瞬间安静下来，就像是冰雪遇上了暖阳，烈火遇上了清泉。

“血脉力量发作，为何不叫我？”

“师，师父……”他下意识地揪住了来人的衣袖，昏迷之前，脑海里只剩下了师父那双担忧的眼眸，原来，师父真的担心我啊。

此后每次血脉发作，司空药都会用灵气替他梳理，他也从一个七八岁的小童，逐渐长成了俊秀挺拔的青年，他脸上的胎记早已消失，这代表着妖兽血脉被完全压制，他不再是一个怪物。

没有人再拿石头砸他。

还会有修士冲他行礼，叫他一声，“青竹师兄。”

清风徐徐，他走在通往师父洞府的林间小道上，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路旁春色烂漫，他都来不及欣赏，唯有道路尽头那人，汇集了天光，是他眼里美不胜收的风景。

“师父！”

晒药的司空药抬头微笑，“青竹回来了啊。”

——

“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我炼制的隐血丹，你将掌心剖开，把丹药放置于掌心，便能压制兽血。不过用了之后，你的实力会被衰弱。”

青竹伸出右手，“师父帮我放。”

司空药：“等你快要发作的时候再放吧。”

青竹固执地伸着手，“现在就放，师父，我怕疼。师父的刀快，不疼。”

“好吧。”司空药轻轻握住那只手，竹叶一样的刀快速地在掌心划出一道伤痕，那米粒大小的药丸被放进了伤口里，紧接着，一道清风拂过掌心，手心的伤痕迅速愈合，眨眼消失不见。

“疼吗？”

青竹：“不疼。”只是被师父攥过的手指酥酥麻麻的痒，像是有电流从指头传递到心上，让他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知道，那是喜欢。

一次秘境试炼，同去的数十位弟子死于非命，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青竹。

因为他有妖兽血脉，在秘境的毒物刺激之下直接失控，杀死了其他修士。青竹的确有过短暂的失控，但他清楚，他并没有杀人。

然而，没人信他。包括宗门内的长老们，也不信他。

失去亲人朋友的修士狠狠地折磨他，他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心想，若是师父出关知道他的死讯，会不会难过？

他不想死。

所以，为何要压制那强大的妖兽血脉，不如，彻底放开血脉压制，杀光这些人！

躺在地上的青竹，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他，抠出了那粒压制血脉的药丸。

就在药丸被取出的刹那，青竹半张脸上出现红鳞，他周身气息暴涨，浑身的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复原。

围观的修士惊恐地道：“看，他变妖兽了！凶手果然是他！”

就在他眼睛变得血红，嗜血地看着那些修士时，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我的徒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教训了？”

一截竹枝轻轻敲在他头上，“青竹！都哭红了眼？师父替你出头。”

青竹：他不是哭红了眼，他只是想吃人。

然而被师父那么看着，妖兽的力量好似都被抽空了，戾气和怨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满满的委屈萦绕心头，他一开口，就掉了眼泪，只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师父。”

师父明明在闭关，却为了他提前出来了。

他真不省心啊。

司空药检查了尸体，最终查明了真相。门中有弟子堕魔，杀人的，是那个魔修。

青竹是无辜的。

他因为妖兽血脉的缘故，被魔修推出来当挡箭牌，若不是司空药出来，这次，就被那魔修蒙混过关了。

师父又救了他。

一次又一次的救他。

隐秘的喜欢累积得越来越多，多到那颗心，都快装不下了。就像是随时都可能喷发的火山岩浆，他想告诉那个人，“我喜欢你，我不想，只做你的徒弟。”

可是，他不敢说出口。哪怕他修为进展神速，已经追上了师父，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因为他怕，怕一旦说出口，师父会赶他走。

直到一次外出采药，被魔修围攻，他拼死护住司空药，两人跌入深渊，落到了妖兽的地盘上。

青竹不得不再次释放体内的妖兽血脉，在妖兽血脉的作用下，他护住了司空药，却又因为血脉力量失控，轻薄了司空药。

待到清醒时，师父已经不理他了。

青竹：“师父，我真心喜欢你。”

司空药：“我是你师父。”

“果然是兽血难训，不知礼义廉耻，尊师重道。”

他在师父洞府外跪了百年，整整百年，司空药不曾出来看他一眼。

等了百年，他只等来了一句话。

“既你执迷不悟，那我便将你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你不得靠近药山半步。”

师父不想再看到他。

他跪在师父门前，都是错。

青竹浑浑噩噩地下山，他头疼得厉害，心口处更是空落落的，好似受了剜心的酷刑，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实在没办法再往前走，青竹停下来，一手撑着树休息。

树上有花瓣落下，点点红梅，落于他手背，看到那红梅，他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苏羽白面露愕然，随后眼神逐渐清明。

狗屁的青竹啊，居然中了幻象！差点儿就以为自己是那个青竹，还爱上了自己师父，求而不得的苦，叫心窝子一抽一抽的疼。

苏羽白：这蜃景居然还是个电视剧，还是全息的，代入感贼强。差点儿就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要是一直没清醒，误以为自己就是青竹的话，难不成还会跟着青竹死一回！想到这里，苏羽白还有点儿后怕。

不知道靠山宗其他修士现在怎样了，是不是都成了青竹。

苏羽白清醒过来后，眼前的景色再次变化。

他面前是一栋屋子，看起来，应该是司空药的修炼洞府。

所以，这蜃景到底是谁的，青竹还是司空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