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虽然只是送些消暑茶，但一番折腾下来，回到书院已经快到戌时。

今日夏婶不在，院里大家又都瘫坐一团，最后还是练叔起身出门去酒楼买了许多饭菜回来。

“明日还去吗？”

长岁问长亭。

“要去。”

长亭咽下嘴里的饭，说道，“不过我们明日不做绿豆汤。书院里没多少豆子了，而且煮汤太费功夫了。”

“那做什么？”

周围几个小孩也跟着看过来。

“我们煮消暑茶。”

“消暑茶是药堂配好的，我们熬上就行，也不用吊进井里。”

这倒也行，长岁点点头没多想。

“那我们还是在书院煮好拿去城外吗？”

挥了几个时辰勺子，青石现在微微颤抖着手，举着小饭勺往嘴里塞饭。

旁边不归难得开口，“我们可以拿上炉子去城门口熬。”

“我今天看到城门外有井可以打水，我们可以把厨房的小炉子拿去。”

青木放下筷子想了想，柔声道，“其实我们还可以让那些空闲的婶子煮，甚至发汤也是。”

青木想的长远些。

今日去的时候许多人都有些衰败之象，究其看来是茫然恐慌而又不知能做些什么的不安稳。

若是能让他们有些事情可做，也就想不了那么多。

这两日书院不用上课可以去施汤，但后日书院忙起来必定会顾不上那边。

这样倒还不如直接把东西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做。

这话活泛了场面。

“我们还可以教他们煮绿豆汤卖，这样他们还可以赚钱。”

“可是他们买不了绿豆。”

“我们可以借钱给他们啊。”

“那也可以找官府借，或者他们可以和官府一起做，到时候分钱就好了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嘴。

长岁还挺想让怀谨看看这个场面的，毕竟他们连府衙的生意都想好了。

“尤公子，我们来收碗筷。”

是饭馆的小二。

桌面上还是一片混乱，长岁起身道歉，“见谅，劳您等等，我们马上收拾好。”

“尤公子不急，我等也就是提前来说一声。”

一群孩子们止住话头，开始利索的收拾。

小二见状也插不上手，挠了挠头，和长岁搭话，

“听说尤公子带着书院的孩子们去城外给难民送消暑汤去了？

公子当真大义，我来的时候听到好多大老爷们都夸公子您呢。”

长岁轻轻笑了笑，“那是孩子们的主意，活都是孩子们干的，我就一个甩手掌柜。”

“也是尤公子待孩子们好，护着孩子们的善心。

方才我来的时候听着有些掌柜的明儿也准备去城外送东西去。

有了公子您这一着，城外百姓怕是好过不少。”

小二话说的真诚，都是底层小民，他看着那些城外人麻木的模样也不免心酸。

但今日这尤公子带头做了一番事，城里其他人不管是为着名声还是什么，总归会让那些人好过不少。

碗筷收拾好，小二提着东西告别。

饭吃好了，大家伙终于有力气开始收拾板车架子，然后再烧水沐浴准备睡觉。

劳累一天，应该很快就能睡着的，但长岁躺在床上时，却有些辗转反侧。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脑海中在书院里走了一圈，好像没发现什么。

算了，翻身面朝墙面，长岁揉了揉额头准备睡觉。

就着虫鸣躺了半刻。

叮！脑子一闪。

长岁坐起来。

还挂在井里的紫苏桃子姜！

虽是挂在井里，但若是到了明天再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既然想到了长岁也就没法安心睡了。

坐起身搭了件外衫，轻轻推开门就着月色走去后院。

大家都睡了，长岁压着步子走到井边，摸索着捏住根麻绳。

小路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露出两颗尖牙打了个哈欠，压低身子伸了个懒腰。

见长岁站在井边，走过去蹭了蹭。

昨天帮忙的小孩多，洗了好多桃子，现在井里吊着两个陶罐。

长岁提起来一个，夜色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起，靠近鼻子嗅了嗅，好香。

清新的果香。

提都提上来了，闻着味道，长岁小心端着去了厨房，摸出一双筷子夹了个果块塞嘴里。

嘶，夹错了。

屋里实在太黑，长岁把仔姜吐在手上绕了一圈才找到泔水桶。

拍拍手准备走院里去。

嘶，被板凳撞到了小腿。

愤恨推开凳子，又被刺耳的哗啦声吓了一跳。

长岁龇牙咧嘴的扶着门出来，觉得这一晚上的实属有些不顺。

好在院里稍微亮堂一些，拿筷子试探的扒拉两下，长岁夹了块桃子。

嗯，确定是桃子。

真的好好吃，爽脆，又浸满了紫苏和仔姜的香甜味。

小路见人吃得香，黏糊糊的喵喵叫了几声，围着脚边转。

长岁蹲下身摸了摸，“你不可以吃哦，小猫咪吃了会很惨的。”

手上的动作很轻柔，说出的话却比井低还凉。

抚慰了小猫，长岁又拿上筷子准备继续享受。

突然后院的木门笃笃作响。

在这寂静的夜晚，这个声音真的突兀又可怕。

许是猜到了些院里人的情况，敲门声停了下来，“长岁，是我。”

隔着道木门，声音被削弱的有些朦胧，但在这夜里，又显得无比清晰。

怀谨今日难得想回自家宅子歇息，走的时候恰好瞧见书案上的竹兜。

于是这大晚上的边绕到了书院这边。

但、走到碧柳湖才发现时辰已经太晚，书院都关门了。

无法又只能回家。

这书院后的巷子可到他的宅子，怀谨绕了过来。

路上还想着会不会刚好遇见后院有人。

谁曾想真听到点声响，他顿下脚步没动，不确定里面是什么。

然后就听到了长岁和小猫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像是刻意的压着嗓子，语气也全是轻柔。

怀谨听着没忍住咧嘴笑了笑，又看到这人的另一面。

听到熟悉的嗓音长岁放下警惕，怀里抱着的罐子没松，就这么去开门。

怀谨穿的还是下午那件玄色长衫，长岁都怀疑这人是不是不会感觉到热。

“怀大人怎么来了？”

这会儿可不算早了。

怀谨提起手上的竹兜示意，“把这个送回来。

都这般晚了，尤公子还没睡？”

长岁听这话靠着门框歇歇力，“都这般晚了，怀大人不是都还没回去？”

怀谨：……

他说不过这人，垂眸瞧见那黑色的东西，有些好奇，“尤公子抱的什么？”

“哦，泡的桃子，怀大人要尝尝吗？”

挺着腰抱起来了些，像是在给人看。

其实，现在还挺早的。

怀谨不太明显的点点头，举起手，“我把竹兜给尤公子拿进去？”

最后一人去放东西，一人去厨房拿筷子。

小路不明白怎么又多了一个人，歪着脑袋看了会儿。

试探着伸出爪子，踩着怀谨的脚。

见人没反应，胆子大起来，嗓子娇滴滴的叫，两只爪子还不住的想往上爬。

怀谨怔愣着看了看，缓缓蹲下去，伸出食指戳了戳。

小路又开始娇滴滴的叫。

长岁出来时恰好看到怀谨傻乎乎的笑。

夜色朦胧，但那人脸上的笑倒意外的好看。

“给，筷子。”

除了筷子长岁还拖了一张小凳出来。

把筷子递给怀谨，拉过凳子放在两人中间，放上陶罐。

凳子有些矮，怀谨蹲着也高了些。

他还没这般与人吃过东西。

两人就这样蹲在一张凳子前，连陶罐里的东西也看不清。

长岁早已经迫不及待地伸进筷子，拨弄着挑了挑，确定是桃子后仔细避开罐口夹出来。

“你快尝尝。”长岁见怀谨没动作，把陶罐往对面推了推。

怀谨在长岁的注视下，来回看了两眼，慢慢把筷子伸进了罐里。

陶罐里东西塞得很满，几乎刚伸进去筷子就自己夹住了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片状的，长岁看着没吭声，眼里藏着笑意。

怀谨没等到人说什么，自顾放进嘴里。

看着人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长岁笑着问，“怎么样，好吃吗？”

紫苏桃子姜里的桃子很好吃，但仔姜泡出来其实味道、嗯不喜欢的人会觉得怪怪的。

怀谨咬了一口就有些不敢动了，长岁圆溜的眼里泛着月光，怀谨听见问话，心虚的点点头。

但嘴里含着的东西却没再动过。

长岁差点笑出声，伸手捂着嘴，“喜欢的话多吃点。”

又往对面推了推。

怀谨见状却没动作，“快吃呀。”

说着话长岁又坦然的夹起一块桃子吃的脆脆响。

怀谨有些怀疑自己，屏气浅浅嚼了嚼嘴里的东西后囫囵咽下去。

看着自己再度伸出去的手，怀谨微微滚动喉咙。

再度夹了一块东西。

手感好像和刚才的不太一样，怀谨把东西放进嘴里的动作隐约多了份决然。

嗯？

口感怎么不一样，味道也好了很多。

怀谨睁大眼睛看向长岁，那人眼睛笑的都只剩下一条缝了。

这下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又被戏耍了一次。

见人发现，长岁笑的明目张胆，按在小凳上的手因为身体颤抖都有些不稳。

怀谨用手按住，无奈的说，“尤公子，你、你笑的忒嚣张了些吧。”

“好好、我、我不笑了。我马上就不笑了。”

大晚上的笑还得憋着，长岁伸手擦了擦眼角，眼泪都出来了。

怀谨有些气急，伸手夹块桃子，但吃之前还是仔细看了看才放进嘴里。

咬的嘎吱作响。

一抔月色，一阵微风，两人蹲在院里，慢慢分食了那一罐桃子。

小路见没人理会，早已寻了个架子蹲在上面，眯着眼打盹，时不时听着声音睁开眼睛看看那两人。

人声嘈杂，人头涌动。

昨日还空寂的城门，今日却挤满了人，热闹极了。

来的人多，今日就只搭了一个台子。

青木挂着襻膊，白玉似的手腕翻动，利落的装满一碗消暑茶。

“给，小心着些。”

姑娘笑颜如花，引得不少人围上来。

好在练叔在旁边站着，倒也没什么人敢乱来。

难民中鱼龙混杂，看着可怜，但也不少人心思龌龊至极。

身后不归和青石忙着熬汤，动作小心，又带着些慌乱。

今早起来长岁就病了。

昨晚上吃桃子吃的欢，但那桃子本就挂在井低晾了一天，大晚上还吃了那么多。

凌晨跑了好几趟茅房，今早躺床上没起得来。

梨叔看着心疼留在书院照顾长岁，又怕外边儿人手不够不好照看孩子，几个小的也都留在了书院。

因此城门口现在加上练叔也就五个人。

熬了好几趟，桶里的水没了，青石上前叫练叔帮忙打些。

周围人多，练叔板着脸看了一圈，稍稍震慑了一番那几个眉眼不正的人，把不归拉上前说了几句，提着桶走了。

不归不说话时面上带着些阴狠气，虽是个小哥儿，也少有人来招惹的。

夏日炎炎，人来人往挤得有些喘不过气。

心头本就躁动，再时不时摩擦撞动几次，难免聚着火气。

但一般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借着这些火气找事儿，只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诶小娘子，你这是故意冷落我不成？

前面那人都装满了一碗，怎得我只有半碗？”

这人穿着破旧衣衫，身形歪斜，满眼淫邪，胡乱往青木手臂上瞥。

“你方才已经来过两次了，咱们这的汤药都是有数的，方才那位小哥并未领过，自然是要装满的。”

青木按住不归的手，神色镇静，没理会那等子糟污东西。

话是对着周围百姓说的。

周围人多，方才那人说的也有些心眼小的听着撇嘴。

“哦，小娘子这是记得我。”

青木差点没绷住表情，这是什么恶心话？

“怪是小娘子只给我装半碗，原是记得我，既如此我也不怪姑娘。

不过方才我见姑娘在这劳累好一番了，不若我来帮帮小娘子你？”

身上隐约带着恶臭的男人朝青木迈进两步，想伸手拉上青木的手腕。

“滚开。”

不归挡在面前，手放在后腰腰带上。

那儿放着刀片。

“嘿你个臭小子，碍什么事儿呢？”

男人转手想推不归，但没想到被人拦住了。

“姜缘？你小子干什么，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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