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之上, 凌晨时分的忘忧岛一派宁静。kanshushen
黎束刚偷了他师父的几张符箓,准备收拾包袱溜出岛去,一推开门却看到纪由心还坐在院子里。
他被吓了一跳, 埋怨道:“大晚上不睡觉,你想干什么呀!”
纪由心看看他的包裹:“你才是吧?”
黎束努力挺直腰板:“我我我我告诉你, 你别想去告状,我不怕的!”
纪由心忍不住笑:“我只是想问,师兄要不要带我一个?”
黎束眼睛一亮:“走呀!”
两人乘着仙舟渡过归海,一直到了遥远的寻泗州,海鸟越至云上,而一靠岸, 纪由心很快便发觉,那个不靠谱的师兄早将他扔下自己跑了。
寻泗州的落日很美, 晚霞载着云雾, 海上舞着浪花,美的柔静。
纪由心下了船, 收起了仙舟,抬步走入城镇里, 却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他回过头,便看到已有许久未见的戚砚。
两厢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了想,便不发一言的要转头离开,却听戚砚喃喃道:“见了我就走, 果然,你就是纪由心。”
他追上来,竟是露出个笑:“你应该认识我吧, 我是戚砚。”
纪由心惊讶的看着他,许久才皱起眉:“戚砚,你又耍什么把戏。”
戚砚却是摆摆手,急忙解释说:“对不起,我没有耍你的意思,只是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看起来……还是我自己搞的。”
记忆出了问题?
纪由心脸色沉下,忍不住攥紧拳,深吸口气:“你是想告诉我,你也要来一次失忆,戚砚,你当我是傻子吗?”
戚砚却是不生气,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没有呀,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醒来便看到我自己写下的,要找到你。”
戚砚全然不似原本那般冷冰冰的,多了些灵动的神采表情,原本身上浓郁的戾气,竟是散去了七八分。
纪由心被他拦住了去路,闻言竟是许久没说出话来,沉默了很久才哑然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纪由心说不出此刻看着这样的戚砚,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陌生至极,仿佛面前的人是全新的戚砚,而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戚砚笑了笑,忽然拿出一张纸来:“来来来,我给你读一读,这是他告诉我要说给你听的,你听好哦,我只读一次,下次要收费的。”
“那个傻子说,你不想记得的事,他就也一起忘掉,只是你以后一定要过的开心一点,现在记得你过去的人都已经死绝了,请你以后能好好去走你要走的路,做你想成为的人。”
海港的黄昏里,纪由心傻愣愣的看着他,看着那张轻薄的纸,伸手要去抓来看,却被戚砚拿去身后,挑眉道:“我就是来替他传话的,后会无期。”
说罢,竟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纪由心心底忽然升起巨大的恐慌感,仿佛戚砚这一走,便是永别。
可明明是他说过不想再见的。
他追上前,一把抓住戚砚的手臂,戚砚诧异的回头,纪由心却死死的拽着他问:“你不是戚砚。”
戚砚笑了,伸手露出手臂上的一块胎记:“你看清楚,我没必要骗你。”
纪由心去仍然不放手:“我说,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戚砚的身体里!”
戚砚不再笑了,眯起眼看他:“烦死了,真的这么容易认出来吗?”
纪由心心中一沉,眼中蓄满了杀气,戚砚这才投降,老实道:“你别急别急,我刚刚才出来没多久,现在可打不过你,实话告诉你,我是戚砚,只是不是你熟悉的那个戚砚罢了。”
“什么意思!”
戚砚想了想,道:“怎么说呢,一体双魂,你总能明白吧?”
纪由心恍然:“一体双魂?”
紧接着他又恼怒:“一派胡言,我从不知道戚砚是一体双魂,你究竟是……”
戚砚见他声音越来越大,索性将他拉到了街边的小茶馆里,带着几分讨好的替他倒茶:“你看看你们,一言不合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别动怒呀。”
纪由心终于彻底确认了,面前的人不是戚砚,动也没动面前的茶,紧紧盯着他问:“戚砚在哪?”
‘戚砚’终于开了口:“好吧,正式介绍一下,我其实叫做戚函,你可以将我当做是戚砚的弟弟,你肯定没有见过我,自打遇见了你,他就没让我出来过,所以我也很好奇,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纪由心抿唇:“你既与他共用一副身体,难道会不知道?”
戚函撇嘴:“我去哪里知道,他刻意将关于你的记忆藏起来了,我又看不到,肯定是怕我这么讨人喜欢,会把你抢走,他嫉妒我!”
戚函与戚砚全然是不同的性格,纪由心忍下心底的慌乱,勉力沉静道:“那……戚砚在哪?”
“他消失了。”
纪由心的神情空白一瞬:“……消失?”
戚函撑着下巴:“是消失,他自己不想存在了,就会消失的,我们共用一副身体,总有一个要做主导的,以前他压制我,现在他自己退让了,我就可以出来了呀。”
“不过以前我就算是出来,也可以和他说说话的,这次却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可能是……”
他想了想,无所谓的说:“可能是死掉了吧!”
纪由心冷笑:“荒谬,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
戚函将两颗豆子仍进嘴里,没什么正形的歪着身体坐:“他那么在乎你,竟然都肯将记忆给想办法清理了,肯定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这种情况在你来之前也有过。”
“哎哟,其实我也搞不懂他,我娘自从被抛弃后精神很差,我记得小的时候,常常将他打个半死,他却也不吭声,只是拼命练剑,因为他知道只有练剑的时候,娘才不会打他。”
这是纪由心不甚了解的事,当年他见到戚砚时,戚夫人早已经去世了,也没人敢嚼他的舌根,刻在戚砚身上的那些伤痕便成了永远的秘密,少有人知。
戚函说起这些,面上尽是一副轻松地神情,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
只是对他来说,也当真是别人。
“我当时看着很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可是戚砚这个人奇怪的很,好像一点也不恨娘,反倒是娘去世的时候,他像是连魂儿都丢了,我能感觉都他并不难过,反而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打死,可也没觉得他有多高兴。”
纪由心抿唇,只是默默想着,至亲去世,又怎么会高兴呢。
戚函悠悠道:“反正那个傻子那时候茫然的很,不再需要逃命般的练剑,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于是整个人都空了,便换了我出来。”
纪由心抬起眼问:“后来呢。”
戚函道:“后来你就来了呗,关于这些我现在一律想不起了,反正那些空出来的,肯定是和你有关,搞得我现在神志不清的,头晕死了。”
纪由心只觉得心脏空洞的厉害,眼眶竟涌上酸涩:“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戚函这下生气了:“我都请你吃茶了,你这人怎么防心这么重,怪不得他要忘了你,我算是明白了,就是他消失了,你也过的好不到哪里去!两个白痴!”
他说着便要离开,纪由心却将他按下,费力开口:“戚函,你能不能……让我见他。”
戚函警惕道:“你干嘛,他不是说了,是你叫他忘记的,你都这样说,肯定是讨厌极了他,干嘛还要见他?我还要看唱戏呢。”
纪由心却不放手,闭了闭眼,看向他的眼睛说:“戚砚,我没有讨厌你,我所厌恶的是我自己,不是你。”
喧闹的茶楼,说书人还在讲着故事,回忆似乎被无限度的拉长,回到了两人的初遇。
纪由心身为宫家的死侍,自小便是贱命一条,一把只会听命行事的冷兵器,当他被宫韩生临终送到戚砚身边时,便只当自己是换了主子,从此后唯他是从。
可戚砚极其的讨厌他,想尽办法将他赶走,纪由心吃了不少苦头,直到戚砚口不择言,叫他去死的时候,纪由心毫不犹豫的提起了刀刃,戚砚才惊慌的拦住他。
自此他才得以留在戚砚身边,继续他的使命。
戚砚性子不好,对他的态度也总是带着对生父的怨恨掺杂,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若说还有人能为他去死,便只有纪由心了。
纪由心听话,能干,逆来顺受,却像是一尊傀儡,戚砚有心想让他变得更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每每说出的话却并不好听。
而离开了宫家那个地狱后,纪由心终于开始长大了。
他看了许多以前不会看的书,见过了许多以前见不到的人事物,可越是了解这个世界,他也越加的心惊,原来的自己,竟是如此不堪的物件。
受宫家的指使,他曾杀过不少人,当初没有生出的惧意,如今却绵绵密密的刺入他的心腑,犹如蚀骨之刑。
所以后来以身救下戚砚那一刻,他竟然是觉得解脱的。
可他命大,偏偏遇上了解春秋。
解春秋认出他是已故挚友的儿子,便救下他性命,带回了忘忧岛,从此他得到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全新的人生。
那些束缚他许多年的前尘似乎一夕之间被粉碎,如今的他不再是低贱的死侍,而是自己的主人,纪由心终于能够成为自己,成为众人眼中敬仰的天之骄子。
可时隔多年,却又遇见了戚砚。
他又怎么说……他只是想逃避过去的自己,逃避那些不堪回首的罪孽。
纪由心看着戚函,却仿佛透过他的双眼看向戚砚,一字一句的恳求:“对不起,我从来不讨厌你,你不需要消失,不要消失,你很好,真的很好……”
他说着狠狠低下头,戚函看着他,只看到了几滴滴在桌上的眼泪。
戚函烦躁的挥开他的手:“这算什么嘛,现在又哭给谁看!折腾的是你们,后悔的又是你们,讨厌死了!”
他说罢,恼怒中快速的跑了出去,纪由心起身追去,却发觉夜色降临,戚函早已经混进了城中,不知所踪。
纪由心无力的蹲在地上,喃喃道:“我不是想害你的……”
他只是没有办法接受,也没有办法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将自己珍而重之的放在心上。
看过那副连他自己也鄙弃的姿态,却连同他肮脏的过去,一并包容。
其实在戚砚面前,纪由心永远是抬不起头的。
戚砚正直,光明磊落,纵然缺点多不胜数,可仍然是闪闪发光,旁人比之不及的存在,可他不一样,他是阴沟里爬出来的虫,本就带着满身的脏污。
戚砚就像是一面镜子,让他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丑恶,却无可奈何。
可如今,他却将那样纯澈的戚砚拉进了水里,生生溺毙。
纪由心自己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走到墙边,继续蹲在墙角里,时间似乎回到了幼时,缩在街头衣衫褴褛的他饿着肚子,单薄的衣服不足以抵御寒风,心中很怕自己会冻死饿死。
可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叫他,他抬起头,看到了宫韩生。
宫韩生问:你愿意和我走吗?
小小的纪由心看了他许久,宫韩生去附近买了两个肉包递给他,静静的看他吃完,再次问道:你愿意和我走吗?
他便跟着走了。
纪由心这个人从来就不值钱,两个包子,能换到死。
海风吹来,让他觉得有些冷,这冷意竟像是幼时那般刺骨,让他觉得化不开。
纪由心抱着肩膀,就这样蜷缩了很久。
久到这热闹的街都变得清冷,打更人循着街走了几趟,敲到了二更天。
直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起,他才恍惚的回过神,却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说:“你愿意和我走吗?”
纪由心怔了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过去,然而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戚砚的脸。
他张了张口,久未说话,嗓音微哑的问:“你是,戚函?”
戚砚摇摇头:“戚函,他不会再出来了,我答应了他,替他重新寻一副身体。”
纪由心眼睛睁大了些。
戚砚被他看着,紧张的反复握紧拳又松开,几次以后,才将手小心的伸到他面前,再次严肃郑重的问:“你……愿意和我走吗?”
海风再次吹来,直到此刻纪由心才觉得,这风其实是暖的,冷却的不是风,是他而已,他看这面前的这只手许久,鼻头与心尖一同涌上酸涩,却还是伸了出手,放在戚砚的手心。
愿意。
时过境迁,现实与记忆重叠。
命运重新转起,却再不是走向他的死亡,而是属于他们彼此的,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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