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小雪花,是这么来的。”
站在后方的周景然,叹息似的低语道。
寇栾完全怔住了。
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这一幕,源自于自己的噩梦。
可偏偏它又这么美,带着梦幻般的破碎感,轻而易举地就将自己的妄想,凿了个对穿。
意识回到大脑的那一刻,寇栾发现自己已经用力地甩开了池晟,到达了门边,甚至大半个身子,都冲出了车外。
即使重新掌握了理智,他也无法拉扯回自己的身体。
换言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下列车,进入这片杀人毫无转圜之地的雪色里。
这样也好。
寇栾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拂过他的面颊。
“你找死啊?”
一道底气十足的女声,倏地响起。
寇栾忽然感到腰部传来了强烈的束缚感。
他立即睁开眼睛,低头一瞧,只见一根长长的鞭子,正紧紧地裹在他的腰际。
还没来得及诧异,寇栾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刹那间,他就已经被拉回了温暖的车厢内。
鞭子那熟悉的外观,已经让他想起了它的主人。
站定后,他轻轻一挣,就让鞭子落了地。
“谢谢。”
他顺着鞭子,看向阮妄。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刚刚死掉的那个女人吧。”阮妄右手一甩,凌厉地收回了自己的武器,“她大概不想你死。”
“当然,死的也不会是你。”
阮妄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意味不明地补充道。
闻言,寇栾再次怔住了。
他心虚地看向身旁过分安静的狡黎,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
刚刚的寇栾,思绪完全乱成了一团。
一时间,他竟然忘记了,一旦自己遇险,死亡的人并不会是他本身,而是他的SSR。
“抱歉。”
他垂下眉眼,真诚地说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良久,久到寇栾以为,狡黎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对方忽然语气如常地回复道——
“没关系。”
寇栾暂时没有勇气和对方对视,因此,他没能看到在狡黎眼中,一闪而过的昏暗。
似乎察觉到不会有人再下车,仅仅停靠了几分钟的列车,缓缓地阖上了车门,继续向着未知的地方驶去。
车辆带来的震动,终于让被寇栾甩在地面的池晟,逐渐恢复了知觉。
“小静……她、她死了?”池晟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后背弓起,嶙峋的肩胛骨,像是要刺破那件薄薄的民国长衫,看起来格外的凄凉,“她就这样死了吗……”
一开始,他的音量还很小,到了后面,却逐渐大了起来。
他不断地吼着同样的一句话,直到喉咙因为过度的充血,变得极度嘶哑。
“别喊了!”阮妄似乎也不太好受,她紧皱着眉头,握住鞭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吵死了!”
经过阮妄这么一喊,池晟好像清醒了一点点,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一骨碌从地面上爬起。
“是你!都怪你!”他猛地冲到寇栾的身边,一把拽住了寇栾的衣领,“明明有更简单的通关方法,你却想不出来!现在,就连这种明摆着送死的事儿,你也眼睁睁地看着小静去做,是你害死了她!”
面对池晟肆意发泄的怒火,寇栾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什么反驳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寇栾的沉默,反而刺激了陷入癫狂的池晟,他高高地扬起拳头,想要挥到寇栾的脸上。
见状,寇栾立即蹙起了眉头。
他可以接受池晟的质问,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白白地挨打。
寇栾看准拳头的势头,打算直接避开,却不想池晟的拳头,还没能成功地挥出去,就被拦截在了起点。
只见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正死死地环握在池晟那只扬起的手臂的腕骨处。
明明是最不好发力的动作,这只手的主人做起来,却格外的游刃有余。
仅仅用了一只手,对方就举重若轻地钳制住了一个盛怒的成年男性,将池晟所有的攻势,都化解在了最开始的地方。
对方的动作看似温柔,实际却蕴含了千钧之力。
而对于横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寇栾简直再熟悉不过。
他轻轻地转动眼眸,望向手的主人——
狡黎。
一如对方那只纹丝不动的手,狡黎的神色,同样看起来十分平静。
与之相反,池晟的额头,却渗出了一滴又一滴的冷汗。
一开始,他想要突破这只手设下的防线,继续向寇栾的脸部攻去;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却发现自己竟然连短短一毫米的距离,都挪动不了。
恐惧让池晟的脑子,迅速地冷却了下来,他不再尝试着挣脱这只手的桎梏。
然而,这只手却不肯轻易地放过他。
池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手的主人正在逐渐收紧对他腕骨的束缚。
同时,就像是知晓他的伤口位置似的,这只手的指腹,正不偏不倚地按压在他的几处创面上。
即使未将指甲深陷进去,这股堪称非人的力道,还是让他痛得神色扭曲。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自己腕骨碎裂的声音,巨大的声响,几乎震得他耳鸣起来。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不可能洪亮到这种程度。
让他感到耳鸣的声响,源于自己嘶哑扭曲的嚎叫。
他想,他已经知晓这只手的主人了。
池晟控制不住地战栗了起来。
事实上,他之所以会受了一身的伤,完全是拜这只手的主人所赐。
在部分旅客的夹击之下,他虽然做不到安然无恙,却不至于被伤成这副样子。
如果不是狡黎的刻意引导,他又怎么会承受了所有的攻击,而狡黎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甚至无聊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拼了命地抵抗,才避免了命丧黄泉的结局。
偏偏他还生不出任何恨意,实力太过悬殊的关系,让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自己本能恐惧的人,而不是事后进行报复。
池晟承认,他怂了,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放开他吧。”
正当他以为,自己即将失去这只手腕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寇栾,忽然轻轻地开了口。
瞬间,已经痛到麻痹的池晟,重新获得了自由。
解除了加诸他身上的枷锁之后,狡黎甚至“友好”地对他笑了笑:“火气太大的话,可以适当降降火。”
面对狡黎这句明劝暗讽的话语,池晟只能憋屈地沉默着。
此时,站在狡黎身边的寇栾,选择向前一步,主动拉近了自己和池晟之间的距离。
直视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既然你质问了我,那我也想问问你,作为曾芸静的男友,你又做到了什么?大概……还没有狡黎多吧?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虽然还没从曾芸静死亡的冲击中恢复,但寇栾明白,他不该事事都躲在狡黎的身后,尤其是面对眼下这种堪称荒诞的情况。
即便他要对曾芸静的死亡负责,池晟也是最没有立场,开口谴责他的人。
“我……”
池晟的目光闪烁,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他的确什么都没付出。
即使忽略掉寇栾全程的付出,狡黎作为一个局外人,都在最开始的时候,背着曾芸静,跑了很远的距离。
假如换成他,两个人很可能早已成为了蝗虫或是旅客的盘中餐,根本坚持不到最后。
“我……我是新人,没有经验!”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池晟梗着脖子嚷嚷道,“你忘记你在游戏开始前,承诺了小静什么吗?你明明答应过她,你会安全地带她出去!现在,请问你做到了吗?”
“我没做到。”寇栾目光坦然地望向池晟那双心虚的眼睛,“但我是新人的时候,至少不会将‘没有经验’四个字,作为自己无能的借口。”
“哈哈——”池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自夸的话谁不会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有些人,还真是恬不知耻。”阮妄忽然插了进来,她的目光在俩人之间,飞速地流转而过,语气懒洋洋的,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既然你们的视力,都比不上我,那我就大发善心,为你们提供一则补充信息——”
“刚刚那个女人,选择主动松开了某人的手不假,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在她松手的那一刻,某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甩开了她的手。”
闻言,池晟“唰”地白了脸色,整个人像是被惊雷劈中一般,身体瞬间摇摇欲坠了起来。
“佯装的深情,竟然也能感动自己。”
阮妄摇着头感慨道,作为对她的这番话的总结。
毫无疑问,这句总结对于池晟来说,相当于正中红心的一击。
他再也无话可说。
池晟呆呆地立在原地,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只是安静了很多。
“让开。”
寇栾面无表情地扫了对方一眼。
闻言,池晟慢慢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空洞,眼中失去了焦距,好像在看身前的人,又好像在看向某个虚幻的点。
见对方没有让路的意思,寇栾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大步流星地向前方走去。
刹那间,作为一个身高一米八的成年男性,池晟竟然像一片纸板似的,被寇栾直接一胳膊挥到了地面上。
肉身拍击铁皮,立即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但池晟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整个人都陷在失神的状态里,无法自拔。
然而,此时已经无人会在意,他究竟是伪装的,还是真的丧失了理智。
唯一会在乎他的人,已经在几分钟前,失去了性命。
“你要去哪儿?”
面对寇栾突然的离去,阮妄显得有些好奇。
“驾驶室。”
寇栾头也不回地做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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