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玉璇。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我并不感到难过,事实上,我并不在乎自己在哪里生存。
因为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直到六岁才被领养,不是我被选择,而是我主动选择了这对夫妇——
家境优越,品性尚可,谈吐优雅,无法生育,简直是目前我能够想到的最优选。
我用了一分钟的时间,观察他们的喜恶,然后扮演了一个在他们的眼里,完美无缺的孩子。
最终,我顺利打败了另外一个他们原本打算领养的男孩,成功被这对由我亲自挑选的夫妇领养。
最开始的日子,过得乏善可陈,几乎和我预料得一模一样。
我并不喜欢拉小提琴,这也仅仅是我众多出色的能力之中,较为普通的一项。
然而,这对夫妇似乎极度喜欢我的这项能力,为了让我的处境更为舒适,我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在这项能力上,取得了不俗的成果。
这对夫妇果然很开心,对我的各种要求,也几乎来者不拒。
我渐渐开始找回支配的乐趣。
只可惜,即使我再聪明,也无法未卜先知——
医疗技术的进步,让这对原本不育的夫妇,成功孕育出了一个男孩。
而那时,我才十四岁。
我的生活,虽然没有因此而一落千丈,但却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
原本应该全部供应给我的资源,被大幅度地缩减,这也是我唯一在乎的点,至于他们投射在我身上,那越来越少的目光,我根本毫不在意。
我开始在小提琴的演奏上大放异彩。
虽然不再吸引养父母,但却因此置换到了不少我梦寐以求的资源。
但是——
不够!
远远不够!
我还需要更多!
当我看到报纸上的一则消息之后,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在弗雷德下榻的酒店旁,蹲守了三天,确定了他的活动时间。
我不知道他会在这里逗留多久,因此,我必须尽快行动。
我带上我的小提琴,穿上我的白裙子,让我的黑发,尽数披散在了肩头。
照镜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朵楚楚可怜的铃兰。
很好。
我满意地勾起嘴角。
我算好时间,来到弗雷德每天的必经之地,开始演奏我拿手的乐曲。
路人被我动人的琴声和清纯的样貌所吸引,纷纷驻足开始观赏我的表演,甚至有人拿出了在那个年代里,极为宝贵的相机,开始进行拍摄。
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我的内心,却忍不住焦躁了起来——
他怎么还没出现?
幸好,我的等待没有落空。
弗雷德准时出现在我估算好的段落上,那是整首乐曲里,最难演奏的段落,我却演奏得丝滑顺畅。
果然,弗雷德被我吸引,他停下脚步,双眼微闭,似乎沉浸在了我的表演里。
我心内一喜,演奏出的乐曲,也愈发动人。
我知道,我的目的达成了。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假意犹豫,在他劝说良久之后,才跟随他去往了异国他乡。
即使没有对小提琴倾注过多的热情,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和我之前的那些老师不一样。
我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吸收了他所有的经验和技术,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再长进了,剩下的差距,只能靠日积月累的演奏,来一步步地追赶。
我耐心表演了两年,却越来越无法满足。
进展太缓慢了,资源也几乎停留在了原地踏步的程度。
于是,我向弗雷德提出了结婚。
只有成为他的太太,我才能再一次实现质的飞跃,供我支配的资源,也会越来越多。
听到我的要求,惊讶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就点了点头。
我的第一段婚姻生活,太过短暂,我甚至无法确定,那究竟算不算是婚姻,毕竟,我根本不知道“婚姻”这两个字的意义。
即使在婚后,我和弗雷德的相处,相比于之前,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他去世的时候,我几乎没有感觉到悲伤,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我以后应该怎么获得更多的资源。
直到律师宣布他将全部的财产留给了我,我才迟钝地有了一点反应。
就像是生吞了一块可口的果冻,清凉感一闪即逝,随着而来的,却是让人窒息的闭塞感。
很奇怪,我从没经历过这种情绪,一时间,新奇甚至盖过了我分析这种情绪本身的**。
我猝然拥有了从前难以想象的海量资源,但却失去了支配的冲动。
弗雷德死后,有很多媒体采访我。
为了保持曝光度,我挑选了一些媒体,接受访问。
他们最喜欢问的问题,就是——
弗雷德是否哄骗了我,蓄意诱导我和他结婚?弗雷德对于少女,是否具有特殊的癖好?
我通常的反应是沉默。
不是我对于回答这样的问题感到为难,而是我真的在思索问题本身。
原来是这样吗?而我竟然不知道。
我这才发现,除了小提琴的专业知识,我几乎对他一无所知。
人生中的第一次,我感到了迷茫。
也许他真的哄骗了我吧,我想。
弗雷德的独子,外貌上的轮廓,和他很相似,因此,对方向我求婚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他。
这是一个冲动的决定,我为此背负了巨大的骂名。
但我毫不在乎。
我只想追寻一点儿让我心安的熟悉感,哪怕只是一个替代品。
第二段婚姻的第一晚,终于让我明白了“婚姻”这两个字的部分含义。
我很惊讶,弗雷德的独子,同样很惊讶,我想,假如弗雷德泉下有知,他也一定会对我们的行为,感到惊讶。
两年的时间,让我渐渐明白了婚姻的全部真谛。
但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我向我的第二任丈夫,提出了离婚,他痛哭流涕地跪倒在我面前,说他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深深地迷恋上了我。
他爱我,他求我不要离开他。
……爱?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我的确对他怀有一丝微不足道的歉意。
于是,我将原本准备留给他的百分之五十的财富,提升到了百分十八十。
他似乎并不为此而感到雀跃。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想。
带着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我返回了我的祖国。
放在别人眼里,看似洒脱的举动,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近乎落荒而逃地避开了那个充满碎片记忆的地方。
我买下了一套靠海的小别墅,雇了几个友善的阿姨,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
其实,不去刻意支配任何事物的感觉,也挺好的,只要你过得足够惬意。
为了充实自己,我开始看稀奇古怪的书籍,内容涉及各行各业,任何不在我现有知识范畴内的作品,都是我的选择条件。
我本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么平静地过去,直到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邮件。
发件人是弗雷德的独子,我的前夫。
他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我,我在华国生活多年,也没有看到过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他会主动联系我,我颇为惊讶。
邮件的内容,让我的惊讶,持续了下去,他竟然希望我下载一个名为《不安引》的游戏。
整件事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诡异色彩,但他在邮件里说,我会在这个游戏里,重新遇见我最在乎的人。
我承认,我被诱惑了。
仅仅是下载一个游戏而已,即便是陷阱,以我的机警,也大概率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事实证明,我终于为我的自大,付出了一次惨痛的代价。
但我并不后悔。
因为我真的遇见了我最在乎的人。
我确认,弗雷德已经在现实世界里死亡,因为他闭眼的那一刻,我正陪在他的身旁。
可站在我眼前的人……不,应该说是SSR,真的和他一模一样。
无论是形态,还是行为举止,甚至连他的记忆,都没有任何偏差。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兴奋还是恐惧,我已经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剧烈的情感波动。
时间的流逝,让我不再年轻,我的眼角长出了细纹,声音也不再细嫩。
但他依旧是从前的那副模样,对待我的态度,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即便如此,我和他之间,依旧存在巨大的年龄差距,其他玩家总是会向我们这个怪异的组合,投去费解的目光。
很快,我就发现,他并非一成不变。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年轻,即便是初识的年岁,他的身体也不像青壮年那么康健。
然而,在游戏里的“他”,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反应能力,都远甚以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强壮。
经过其他玩家的解释,我才明白,这是因为我的关系。
我突然有点儿欣喜。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帮助到了他。
我的大脑,再加上他健康的身体,让我们在“引”里,几乎所向披靡。
即使是“王”级的难度,也根本难不倒我们。
游戏内新奇刺激的生活,无疑让我在现实世界里的“养老”,显得愈发没趣,渐渐的,我开始盼望进入游戏里,期待着和他相见。
然而,经验十足的猎人,也会有马失前蹄的一天,何况是在危机四伏的“引”里。
但我的内心深知,这些其实都是托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存在一个无法打破的弱点——
我。
我的前前夫,我的恩师,我的SSR,那个曾经名为“弗雷德”的男人,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
他再一次死在了我的眼前。
我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一个玩家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不必难过,即使他没有及时地救下你,让你直面了这个危机,死亡的依然会是他。
他其实是在救自己,只不过营救的过程中,他没有成功地保住自己。
那个玩家下定了这样的结论。
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我在内心近乎癫狂地对自己喊道。
是我通过精心的设计,主动谋杀了他!
我和他的初遇,是我计算后的结果;他的第二次死亡,依然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如此有始有终的一件事,真正达成的那一刻,我却如坠冰窖。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正意义上地离我而去了。
一切都因为,我是个懦夫——
我太害怕了。
事实上,第一次从“引”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在网络上,主动搜索了弗雷德的独子。
我终于明白过来,过去了这么多年,对方并非毫无音讯,而是无法传达任何音讯——
在我坐上回程飞机的那一天,他就在我们的卧室里,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媒体又是一阵唏嘘。
但那时的我,忙碌于重新展开的生活,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事件早已偃旗息鼓。
很遗憾,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有他父亲和我的名气,为他带去了萤火般的关注度。
残忍点说,他本身的名气,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舆论环境。
在电子媒体还不够发达的时代,我理所当然地错过了他的死讯。
比起他的死亡,带来的冲击,我更恐慌于由“他”发送的那封邮件。
我打开邮箱,邮件果然已经消失了,连带着所有与之有关的痕迹,都荡然无存。
所以,那个“弗雷德”,究竟是什么?
我忍不住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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