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马路，踩上人行道，学校大门近在眼前。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要进去？”

余知西停在原地，侧过身，手臂懒洋洋地一抬，从车流划到商铺，再扫过嘈杂的人群，最后手腕一落，指尖稳稳点向校门。

“闹市区，周日下午——你觉得哪儿能‘安静’聊？”

阳光之下，喧嚣之中，市一中普通得毫无破绽。我一点也不相信他，我只是相信那突然冒出来的空间门——

逃不了。

心思急转，我一咬牙，掏出手机，手指搭在屏幕上，瞥着余知西的反应。

“那我得先报个平安。”

我没有可以报平安的同伴。所以，我才要这样虚张声势地试探。他默许我离开，或许……

余知西只是懒洋洋地笑笑，语气轻描淡写。

“那很好啊。”

他还离着我几步，一点没有要查看或阻止的意思，只是语气平静地补充道:

“普通人可抵抗不了她的影响，只有觉醒者能察觉世界异常。你要是有这样的朋友，藏好了，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就不会去找了。”

“先前问都不问就让我走，现在又……你就不怕我们……”

我竖起手机，打开微信界面，手指划着，故意道。

余知西微微眯起眼睛，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她是靠占卜找到你的。你们可以做任何事，不怕她算账就行。”

我心里一咯噔，却还勉强笑着:

“如果我们只是想要了解她到底是什么，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也会找我们算账吗？”

“那当然不会。”他笑笑。

“那我可就发信息咯？”

嘴上说着，我手指已经飞快编辑起来。简单记录下今天的遭遇后，我一边瞥着他，一边点下发送键，把消息发给了——

我自己。

没办法，我没有同伴。

余知西还是毫无异色，甚至双手插兜，懒懒地站在那里，一副等我忙完的样子。我赶紧又复制消息，往各个应用都存了一份。等我把能想到存提示的地方都存完，抬头一看，余知西不光没催，甚至连身都背过去了！

可恶！有预言系压阵了不起啊！

恨恨地暗骂一句，我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却还是不太死心:

“一定要在学校里谈吗？和在其他地方谈有什么区别？”

余知西转回身来，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

“你猜，我说的那些，能抵抗她影响的觉醒者，现在哪里？”

“埋在地里？”我随口一猜，话一出口，自己也不禁有点紧张——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还好，余知西脸色一滞，却只是没什么好气地回着，语气听着还挺哭笑不得:

“你当我们是萝卜吗？都在她身边呢，围着她组成了一整个觉醒者班级。你现在进学校，说不定还能遇上一两个。”

“那她会不会偷偷埋了一两个……”我不太放心。

余知西挑了挑眉，双手很干脆地往胸前一抱。

“她真想偷偷埋的话，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你呢。班上同学跟她的过去那叫一个丰富多彩，现在不都还好端端的？”

我压根不信。

“那雪琪第一反应让我走？说她危险人物？”

余知西两手一摊。

“请注意，雪琪是当着我的面，并且安璃梦还有几步路过来的情况下提醒你的，这跟贴脸开大有什么区别？真是危险人物，她敢这么做吗？”

“唔……”

我琢磨一会。

好像确实。

明明我和雪琪素不相识，这个小小的隐瞒也很容易被发现，可雪琪警告我的时候，甚至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尤其是，从后来安璃梦的态度看，对雪琪的偏向，她心知肚明。

这不够证明安璃梦安全，但足以证明，对雪琪来说，安璃梦不算危险，她不会完全遵从她。在这些人微妙的立场间，我或许能寻找到什么缝隙，来保护我自己。

“那车站那些普通人呢？”

余知西神色如常。

“她不想被排斥。普通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觉得，她不正常。”

“不想被排斥，于是操纵所有人？”我没忍住斜了他一眼，“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余知西叹了口气，神色认真起来:

“你可以想象一个躲在黑暗教室的角落里抱头蹲防的小女孩，一边真心实意地说‘大家都害怕我我不要这样’一边把教室里大家变成她的应声虫，一边还会被大家变成应声虫的样子吓到……并且，她真的希望大家陪她。”

我愣住了。

“不是，你这——这么劲的设定吗？”

“如果她转去你那边……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只有觉醒者不受她影响。”

明明是夏日午后，我却感觉心哇凉哇凉的。

“她这么不讲理的吗……不对啊，我看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你形容的看起来是三岁小孩，七八岁顶天了，她看起来还是比这年龄成熟点的。”

感觉起码是个嫌抱头蹲防丢脸的年纪。

“她心理年龄应该算12吧，这就是复杂之处……”

余知西沉吟一会，才像是找到了形容: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这种设定——恐怖的怪物，搭配单纯的心智，害怕孤单，并且陪它玩真的能解决问题，还能获得额外的好处……你把这种设置的怪物心理年龄加到12岁，就是她了。陪她玩，和她待在一起依然能解决问题。当然，想离开也没那么容易。”

我狐疑地看他，总觉得他说得太轻描淡写。这加年龄可不是加数字那么简单，而且——

“她对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把她当怪物。你被她信任，这么说她真的好吗？”

余知西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我要说她是人，你肯定用人的标准来要求她。我直接说她是怪物，那，以怪物的标准来说，她还是挺好相处、会让人愿意接近的，说是绝世好怪物都行。就像我前面那个比方——操控大家，自己在原地蹲防，还闹别扭的小女孩，你要把她当人看，还是当怪物看？”

我隐约明白了一点。

“当人看会觉得你搞毛线啊，当怪物看会好奇她为什么这样，然后想办法嘴炮她通关的意思？”

“是啊，当怪物看的待遇比较好。你才刚认识她嘛，还是这么说好接受点。”

“那现在……你们这些能抵挡她影响的觉醒者们，围着她组了一个班……是通关失败了？”

余知西有点无奈地笑笑。

“总还有些经验能给你提供的。你是被占卜选中的人，她对占卜寄予了希望——不是对你。”

“看得出来。”

“所以，你不转到这边来，她真的会转到你那边去。”

“那还是我转学好，起码没拖累周围人，是吧？”

我有些苦涩。

余知西又往学校走了一步，征询地看我。

“是啊——倒不如认识一下同学，起码能搞清楚状况。大家都没法离开。”

跟在余知西身后，我没敢放松警惕，掏出手机，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信号满格，时间一分一秒正常走着。这是我仅有的侦查手段。还好，暂时还没出现恐怖片里那种突然断网的桥段——

左脚刚跨进校门，手机信号栏立刻打了个叉。我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信号又神奇地满格了。我不死心地连拍几张照片，画面里却只有普通校园景象。等我终于从拍照姿势直起身来，余知西已经抄着手在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学校里有什么？信号一下就没了！”

我紧盯着余知西，他却垂下眼睛，语气平静到可疑:

“信号屏蔽器。”

我攥紧手机。

“正常的信号屏蔽器不会这么走一步就信号归零吧？”

余知西推了推眼镜，指尖搭在眼镜腿上，停顿一会，像在考虑该解释多少。最终他收起手，放弃般呼出一口气：

“自然是超能力。准确地说，是超能力发明家的造物。”

还能这样？

我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更关键的问题：

“你们用超能力……是准备掩盖学校里的什么？”

余知西显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他停顿一下，才慢慢地说:

“你可能会觉得这个理由有点荒唐，可它就是真的……”

“我的接受能力可没那么差。”

不然也不会明知这里有问题还溜过来。

大约是一种“这里可能藏着不可言说的诡异大反派，我就远远地、偷偷地瞄一眼”的心态吧——

结果就被莫名其妙地安上大反派命中注定的朋友定位？一时间，我竟有种路人路过村庄喝口水，突然就被村长塞了一把圣剑说我是勇者要我打魔王的茫然感。

余知西扫了我一眼，神情微妙地顿了顿。

“我们班长要安的。要大家在学校里不玩手机，从而好好学习。”

哈？

就算这是真话——肯定也没说完全吧？

“那——”我故意拖长声音，“不好好学习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要你在学习和现在马上和厉鬼玩追逐战中二选一，你选哪个？”余知西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地反问——这让他显得不太像在打比方。

“倒也不用那么极端吧……不是等会？”

我左右望望，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你的意思不会是，学校里真的有厉鬼吧？”

今天见到的超常识事物太多了，就算余知西说真有，我还真会相信。

“现在没有了。”余知西别开视线，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叫现在没了？”

这什么一句话恐怖故事啊！

“字面意思。”

“她干的？”我不由压低了声音。

“也是她恢复原状的。”

好家伙。

从校门口望进去，学校里毫无异常。我不动声色地把脚往外挪了挪，却又蓦地生起某种疑心来:

“你现在……是人还是鬼啊？”

余知西耸耸肩，神色多少有点无奈。

“你对她的能力强度和心智有所误解——她把人变鬼，不是说杀了大家，而是，让大家自由选择故事里的鬼形态和能力，然后，一起玩。你可以理解成厉鬼型超能力者。”

“那要是有人不喜欢当鬼呢？”

“所以现在她全恢复了。”

“你这个‘所以’很可疑啊！还加个现在！听起来就像出过什么事啊！”

余知西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

“班上现在是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超能力者——大部分能力都是她给的。”

“代价是？”我怀疑地看他。

“她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不愿意别人从她身边逃走。要么你转过来和大家一起，要么她转过去和你一起。没人能阻止她。”

哇哦。

听起来不太妙，但不搞清楚究竟，更不太妙。

“不愿别人逃走、没人能阻止她……你这故事是不是省略了亿点点细节？”

“想听的话，就进来吧。”

余知西朝前走了几步，完全进入了校园。然后，他站在几步路外，逆着阳光对我招手。

“光有语言会苍白无力。有些东西，还是需要你进来看一看，我才好解释。”

阳光刺眼，模糊了余知西复杂的笑容。也许他还有什么情绪，我分辨不出，只能听出他叹息一样的声音:

“迈出这一步，你会发现，学校也好，她也好，其实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