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西的脚步顿住了。他转头,镜片的反光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神,却遮不住他叹息一样的声音:
“死亡无可挽回,这是世界的法则。那和变鬼是两个概念。死者是不能变鬼的,只有生者能够模仿。”
“啊?”这世界观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琢磨,就感觉不太对劲:
“你这怎么说得像……你们试过?或者说,她试过?”
我有点害怕,但又该死地好奇。从开始到现在,我看到的只有别人顺从在她强大能力之下,对她能力的边界,我很难不感兴趣。
“她就是这样才喜欢鬼怪故事的。鬼是生者对死者的思念。”
“然后她就搞出厉鬼又把厉鬼搞没?”我不由皱起眉,“这跟思念也不沾边吧?就拿鬼婴来说吧,这不是故事里怨气深重的鬼吗?”
“那是乐涵自己要求的。她喜欢这个设定,所以才从一个大活人变成大活鬼婴。”
我怀疑地看他。
“乐涵也不像是神经大条到完全不介意这种事吧?她明明很在意过去。”
反正以后就要进班了,我先在余知西这听一遍,再去找其他人对一轮,最后再决定信谁。兼听则明嘛!
“你这不是兼听则明,明明叫利用读心能力反向威胁我。”
余知西吐槽一句,语调染着轻微的笑意。接着他正色起来:
“乐涵那时还是普通人,后面才觉醒。在提要求当鬼的时候,还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不对。安璃梦也还没具备常识。大家都很高兴。”
这家伙,还真是会讲细思恐极小故事。我脑海里又浮现公交车站普通人齐刷刷地看我的情景。搓了搓手臂冒出的鸡皮疙瘩,我喃喃自语:
“她生气,普通人就跟着她生气;她不想别人看她,大家都别开视线;那她喜欢鬼……”
“大家就都抢着跟她说,自己要当鬼,提出的要求还一个比一个……”余知西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寻找委婉表达,“有创意。”
“我猜是接地府。”我不禁吐槽了一句。“她什么反应?”
“她答应了大家。”
“那不是会让学校群魔乱舞吗!”
“所以现在她恢复了。我带你看过。”
“那乐涵呢?”我追问着,“你说安璃梦把厉鬼都变回去了,她怎么没变?”
是乐在其中,还是……变不回去?
“觉醒就是能拒绝安璃梦——既无视她的精神影响,也抵抗她对我们的修改。但这种抵抗不是无限的。要是觉醒者允许她改变自己的能力或状态,就会变回普通人——就像车站里你见到的那种。”
“不想做那样的普通人……就只能当鬼了?”我喃喃着,忽然有点理解乐涵的避而不谈了。
“所有的鬼怪都只是对故事的模仿,空有形态,没有渊源,也没有冤缘愿怨的内核,是可逆的。”
余知西的语气渐渐放柔,似乎想安我的心:
“你可以把他们看成特殊的超能力形态。就像乐涵,你觉得她怨气重吗?”
“那倒是挺活泼的……”我嘀咕一句,紧紧盯住余知西,不错过他一丝表情,“班里现在有几个鬼同学?都是?”
超能力班级和鬼怪班级,那可是哈利波特和纸嫁衣的区别。我还是会怵的。
“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不过,我现在报名字,你也不认识,还是等见面再介绍吧。”
“那我们还是聊回她吧。”我又望了一眼远处的教学楼,发现那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来了。我心头一个咯噔,下意识环顾四周,仿佛安璃梦下一秒就会冒出来。
“要不,你还是先回家吧?”余知西善解人意地笑笑,“紧张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太好。反正日子还长,有什么话进班再聊也不迟。”
“可是我还想和你再聊聊……”我脱口而出。面前人会读心,是班级的秘密中心,受安璃梦信任。不找到他的弱点,他说的话我都无法辨别。就算他承诺告诉我一切——我又能信多少?
“在读心者旁边想这么多,不觉得很失礼吗?”
余知西没好气地横了我一眼。
“可你现在才生动起来,才像有自己的脾气,”我心一动,飞快地伸出手指,在他反应过来前戳了戳他的脸,“为她说话的你,太模糊了。我想知道你害怕什么,坚持什么,想要什么。我想看到你——而不是她的代言人。”
余知西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抓住我的手,按回我身旁,耳尖却有点泛红:
“搞那么肉麻,又不是我把你困在这里,你是不是完全搞错了努力的方向啊!我可完全不吃你这套!”
“不,我没错,”我固执地说,又飞快地戳了他一下,“某种直觉,你应该是突破口。让我先捋捋理由……”
余知西一把拍开我的手,眼镜都歪了几分,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想都没想就把我定成突破口了啊!你这女人太没边界感了吧!”
“直觉克读心嘛,”我先开了个玩笑,才正色道,“大概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你就在某种困境里吧。”
我不了解他。可说到读心者,我第一反应就是那些热门且俗套的设定——读心者暴露了自己能力,被众人敌视甚至黑化厌世;众人排挤读心者,因为讨厌内心被看穿。在任何作品里,读心都不是能随便暴露的能力。
俗套是挺俗套,可真要拿这些设定来套余知西,前面大家那些微妙态度,都似乎有了解释——明明处得还算融洽,却又像扎着一根微妙的刺。就像我,我是不想戒备余知西吗?还不是安璃梦威胁更大。
“想得很好,不用开口了。”
余知西脸色一黑,干脆转身,我下意识就是一拉:
“等等!你听我说完!也许你的处境能解决呢?”
余知西顿了顿脚步,没什么好气道:
“你都不了解我,说什么解决?”
话是这么说,他倒是又转回来了。我觑着他的脸色,努力组织语言,试图把纷乱的思绪条理化:
“解决方法我不知道,但总得先理解一下你嘛。你这样的能力,却要对大家公开,因为这对大家有用,这怎么想,都该算你的牺牲吧?可大家真能不被读心刺伤吗?你又真能接受大家因为你读心产生的微妙敌意吗?不光这样,你还在做着你认为对的事,即使代价是被大家怀疑……”
余知西退了半步,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抬手扶正眼镜的动作像是要筑起一道屏障,指尖却在镜框上微微发抖。
“别同情我,我可不需要这种多余的东西,你以为我会像小姑娘那样脆弱纠结?”余知西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语调却微微颤抖,“把你那泛滥的脑补能力用在别人身上,少来管我。”
可明明是组局者,最后别人却当他面警告新人他不可信任、余大忽悠、危险人物……余知西真的会没有情绪吗?
“你心声真的很聒噪!”余知西剐了我一眼,脸色微微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我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梳理着模糊的思路:
“刚见面的时候,雪琪怀疑你会出卖我,而你不满地回答,‘我不是叛徒’。你在说自己和他们是一边的,只是做法不一样,你在为被排斥而委屈。”
“你既默许雪琪的做法,又坚持不对安璃梦说谎——偏偏你还能读到大家的心,这让你像一个告密者。仅仅是凭直觉都能感觉到,你在班里会有多不受欢迎——不仅仅是因为你会读心,还因为你脚下延伸着代表安璃梦的阴影。她的威胁就是你困境的一部分,可要没有她的威胁……你在这个班,是会更好,还是更糟呢?”
余知西呆呆地看着我,最后,投降一样地举了举手又放下:
“算了,这读心者换你来当。”
他长呼一口气,语气说不上是释然还是疲惫,或许两者都有:
“我要是不站在她那边,她又怎么可能对我坦诚?我不信任她——比所有人都信任她,她又怎么可能期待我许诺的未来?如果她是长发公主,我就是困住她的女巫。我知道她所有心事,也听得到大家的心声,所以,才能把这个班组在一起。至于组一起后该怎么办……那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事了。”
我理解地走近一步,轻轻拍拍他肩膀,也想了一秒该怎么办,却又觉得无计可施——我的牌太少,经不起失败。或许,可以拿余知西练练手?先把他的进度搞高一点……诶不对!
意识到我在这读心者旁想了什么,我硬生生改了口:
“你前面说要我从认识同学、打探故事开始,那么,先介绍个人呗?认识谁,能比较容易在这个班待下去,又能比较安全地了解安璃梦?”
攻略论都冒出来了,再聊下去有点不礼貌了。还是先换个人吧,起码是不会读心的。今天刺激余知西有点多了,改天再来。
余知西扶了扶眼镜,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自嘲的暗哑。
“你这女人……”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像能刺穿我所有伪装,“上一秒说着困境,下一秒就自然而然把我当练手木偶——温柔又冷酷,简直是个暴君。”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揉着左耳,那是他读心的诅咒。我还以为他要发作,他却只是疲惫地垂下肩膀:“轻浮和洞察掺在一起,比纯轻浮更可怕……我居然搞不清该生气还是该期待了。”
我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我在想自己此刻是该强调下我的脆弱,让他理解我的处境,还是再竖起浑身的刺,让他发现我不是好惹的。我只是凭直觉抓住了一点破绽,我还一点都不了解他。我闭了闭眼,决定还是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沉默在空气中无声蔓延。我再睁开眼时,余知西已经收拾好表情,把手插回兜里,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算了,我先满足你的要求吧——”
“万俟轩,你明天转来就能见到他。我是你同桌,而他和你,只隔一个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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