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骂地体无完肤的时候，景轻正在专心致志地排练，飞姐打不通他的电话，特意开车去了一趟，想当面问问他的想法。

景轻恰好在排一场挨打的戏，王府被抄，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成了街头的乞丐，从云端跌入烂泥，从前看他不顺眼的百姓一拥而上，痛斥小王爷的罪行，将所有的怨气通通发泄在这个同为时代牺牲品的角色身上。

陈岗嫌他只顾着躲，惊和恐到位了，但根本表现不出“落魄之哀”，他只能反反复复地挨打，身上到处都是过于入戏的演员不小心踢打出的淤痕。

听到通知的时候，抱着头挨打的邋遢小乞丐才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他一瘸一拐地会客室找人，飞姐懵了半分钟，才惊疑不定地认出他来。

景轻揉着腰，姿势别扭地在椅子上坐下来，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沙哑地问，“怎么啦？”

“你……你这……”飞姐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瞳孔震惊地从景轻瘦凹进去的脸颊扫到破烂裤腿下布满淤青的小腿，“……这么辛苦？”

景轻浑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眸依然清澈明亮，他弯了弯眼睛，“还好啦，飞姐你找我什么事？”

飞姐总算回过神来，收敛表情，拿出手机让景轻看，“看看这个话题，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公司可以出面为你澄清，但需要你提供一些资料和想法，”飞姐点了点屏幕，神色严肃，“不过公司还是很尊重你的意愿的，说说你准备怎么办？”

景轻认真地看着视频。

因为顺利找到了住处，嘉宾们四处观赏别墅里的摆设布置，赵美琪频频点头，十分满意，转身说，“goodboy，真厉害，那，我们吃什么呢？”

林昭立刻接话道，“来这里当然要体验一下当地特色美食啦。”

林昭很急，因为一路走过来所有的有效镜头都被景轻抢走了，他憋着一口气要压过景轻，眉眼间跃跃欲试，神情明亮，弹幕立刻飘来一片；

【啊啊啊昭昭好美！！！！】

【昭昭老婆看我！！看我看我！！！】

【昭昭美人！！！斯哈斯哈！！！！】

弹幕几乎瞬间刷满了整个屏幕，一片狂欢之中，紧接着，景轻却很败兴地提议，因为经费的问题还是在家吃吧。

虽然那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但弹幕还是飘过大片：【？？？？？】

【我怀疑他在故意和我老婆对着干？】

【大胆一点去掉怀疑，景轻这绿茶真的够了，从机场那里就一直对昭昭有敌意吧！】

【放大镜来了胖友们！景轻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盯着昭昭说的！他就是故意的！】

【有没有人记得景轻之前gay装直蹭虞舟舟热度的事，笑死，景轻的绿还有谁看不出来？】

【救命！十英镑在伦敦吃一顿火锅？？有没有留学的宝子说一说是不是真的？】

【又是张罗买地铁票又是找房子又是包揽吃的，就是想踩着昭昭上位了呗？】

【看吧！果然是要抢“向导”！！！】

【这蠢货估计看不出来赵只想甩锅吧，笑死，绿茶的克星就是更强大的绿茶！】

【景轻什么时候去死，我出一毛给他买棺材，微笑。】

【叫什么景轻，直接叫绿轻好了，微笑。】

从景轻拿到“向导”开始，弹幕的冷嘲热讽就没停过，先前还有一些人看不下去帮景轻说话，但很快也没劈头盖脸地骂成了狗。

节奏太明显了，景轻关掉视频，温声说，“是林昭搞得。”

飞姐认同地点了点头。

“我没什么想法，被骂而已，”他抬眼，安静地看向飞姐，“我只想要公司配合宣传现在的话剧，其他的不做回应。”

“你就这么甘心受这种委屈？”飞姐凝眉，“你微博上现在全是诅咒谩骂的信息，圈子里资源就那么多，以后你还要和林昭争……”

“我坦白啦，”景轻轻声说，“东壹号和海德的别墅都是爸爸送给我的。”

飞姐一愣。

“家里已经慢慢接受我进娱乐圈的事了，”景轻浅浅笑了笑，“以后我也不会刻意隐瞒身份了。”

他说的很调皮，但给飞姐带来的冲击力可不小，她哑口无言地回忆了一下东壹号和海德公园别墅的价格，好半天才喘了口气，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景轻，你……你家里什么来头啊？”

景轻笑了笑，“这个综艺的播出周期是十二周，三个月，听说《鬓上曾簪花》的档期也定了下来，我和林昭同框出现的时候，肯定还会有更难听的谩骂，但之后《大栅栏》差不多的时间会在京北首演，我会说服爸爸妈妈来给我撑场子，到时候，再解释别墅和沈肆的事吧。”

景轻松懒地捶了捶肩膀，表情扭曲地吸了口冷气，以至于说话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搞怪好笑，“我现在是钮钴禄轻啦。”

飞姐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随即偏过头，看向会客室角落里的一盆绿萝。

娱乐圈有钱有势的人太多了，虞舟舟家里开着金矿，从出生开始就身价几千万，林昭家在美国开着连锁华人超市，同样家底深厚，但能随手在东壹号和海德公园买的起上亿的别墅给孩子散心的这种，她没见过几个。

出神片刻，飞姐点头，“明白了。”

犹豫了一下，她又像随口闲聊似的说，“公司对你其实还算不错，对吧。”

景轻很轻很轻地笑了笑，“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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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星辰娱乐官博在舆论正盛的时候发了一条微博：【勿cue，我们轻轻正单纯且充实地忙着】【配图：小乞丐鼻青脸肿比耶.jpg】

【我靠？什么鬼？绿轻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景轻已经两个月没什么消息了……他这是去……排话剧了？？】

【装模作样，他吃得了话剧的苦？他舍得一毛钱不赚去排话剧？演给沈影帝看的吧，可惜人家在筹备新电影根本看不见！笑死个人！】

【单纯且充实是什么意思？谁让他不单纯不充实了？嗯？绿轻敢回答吗？？微笑？？】

可无论网友再怎么闹，星辰娱乐都不再对此事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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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月后，《大栅栏》首场演出在天桥艺术中心举行。

那天令仪拉着脸臭的不行的景父盛装打扮，带着景家全体出动，浩浩荡荡地给景轻撑场面，正好有档期的虞舟舟和苏晨曦也兴冲冲地来捧场，花篮摆满外场，鲜艳地轰轰烈烈。

京北已然入秋了。

只是下了一场雨，树叶还绿地深沉盎然，大风已经席卷而来，将夏天所有的温暖与躁动全部摧残殆尽。

演出那天阴雨连绵，京北还没开始供暖，景轻裹着大棉服缩在角落的小马扎上复习台词，人和剧本都冷地瑟瑟发抖，他不停地搓着手，搓热了又开始揉脸，像只发愁的小水獭一样。

陈岗背着手踱步过来，在旁边站了几分钟，好笑地发现景轻压根没注意到自己，陈岗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温声喊他，“怎么，紧张了？”

景轻咻地一下从剧本里清醒过来，仰起头，看着陈岗，闷闷不乐地，“嗯，很紧张。”

陈岗笑呵呵地从兜里抓出一把水果糖来，献宝似的放在他掌心里，“给，我孙女给我的，她来看我演出了。”

花花绿绿的进口水果糖散发着柔软甜蜜的香气，景轻微怔了一下，一头雾水地说，“您孙女还挺可爱的。”

陈岗心满意足地给别人发糖去了。

景轻：……

所有人都收到了陈岗的水果糖，紧张的情绪被甜津津的糖果打乱，景轻深吸了口气，很快调整好状态，准备上场。

《大栅栏》是经典的三幕剧，偏重群像，要连贯地演出l60多分钟，景轻饰演的小王爷并非主演，但几乎没有下场的时间，特别是第二幕成为乞丐的时候，没有戏也要在角落里蹲着当背景板。

舞台灯暗下来，角色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场，景轻躲在幕布后，认真地看着他们的每一次走位，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的情绪和轻重。

由人艺牵头，将近四十个演员准备了大半年的戏，这是他进入娱乐圈以来最单纯，也最完满的一段时光。

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失忆醒来后进入娱乐圈的想法那么强烈，强烈到和景父大吵一架负气离开家，冒着风雨，骑着共享单车一家一家地去试镜。

《鬓上曾簪花》之前，他演过尸体，演过智障，演过一秒钟镜头都撑不满的群演，可他停不下来，身体机械地执行着失忆前的执念，他只能一步一步地艰难前行。

后来沈肆出现，他有一瞬间想过，也许失忆前的自己要的并不是进入娱乐圈，他对表演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想——追随沈肆。

盲目地追随沈肆走过的路，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景轻眨了眨眼，恍惚间浮出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他可不可以不要永远都只是追随在沈肆身后。

他可不可以和沈肆——和拿遍国内外影帝，站在金字塔尖闪闪发光的沈肆——并肩而行啊。

小王爷的出场音乐响起，景轻深呼吸一口气，扬起唇角，意气奋发地走上舞台。

第一次上场，他不可避免地出现几次小的失误，但都被舞台经验丰富的陈岗带了过去。

下场的时候，景轻偷偷看向坐在最前排的景父景母，看到景母骄傲地向他比了个大拇指，景父哼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

第一幕结束的还算完美。

第一幕的小王爷还算恣意潇洒，并且贡献出了不少笑点，第二幕开场时炮声惊天动地，战斗机低空掠过，大栅栏街被炸地一片狼藉，“小王爷”灰头土脸地跪在废墟里，沧桑绝望地大喊，“完啦，完啦，家没了，国也亡了！”

从这里开始，小王爷彻底变成一个悲剧角色。

曾经的王府变成军事所，他披着破麻袋，执拗地在王府门口徘徊，嘴里不停地念着，“这是我的家呀，你们怎么占了我的家。”

“家没了，你们让我上哪里去！”

陈岗是很抗拒咆哮式演技的，情绪要收，还要悲到极致，景轻磨了好久才想到现在的方式——他刻意压低嗓子，让声线变地粗粝嘶哑，眼泪从轰炸开始就没停过，舞台上的破壁残垣都是道具，景轻要很用力地跪在中间留出的空隙里。

但他太入戏了，跪倒在地的一瞬间，一片木刺直接扎进了小腿。

不知道是不是扎到了血管，血液立刻将整个裤腿洇湿，浅灰色的布料瞬间染成深红色，景轻踉跄着从废墟里站起来，紧接着又噗通一声，狠狠摔了回去。

扩音器里，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仿佛一声炸雷。

——他站不起来了。

可下一刻他必须得去军事所门口闹事，再被大兵打一顿扔出来，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乞丐一拥而上抢走身上仅剩的，一颗能代表他身份的鸡心核桃，在争执中再被围殴狠揍一顿。

景轻疼出一身冷汗，可他丝毫不敢耽误，在一片死寂中，他干脆拖着流血的腿慢慢爬了过去。

乞丐踢打着他、取笑着他、谩骂着他，他们抢走他与旧时代唯一的联系，像与过去的人生做最后的永别。

乞丐腿长后，一束追光落在一无所有的小王爷身上，景轻双眼通红，在命运的追光里，悲怆地演出最后的独白。

台下景母已经哭红了眼，景父眼睛也红着，神情却依然很严肃。

第二幕景轻没有下场时间，独白完后，他只能再爬到舞台角落，浑身打颤地蜷起腿，按着伤口上方制止流血。

疼痛让寒冷发酵加剧，景轻盯着那根整个扎进肉里的手指长的木刺，苦中作乐地想，也算是为表演牺牲了。

刚才的那一幕他演得很投入，几乎是七个月来情绪最好的一幕，疼痛成了最好的催化剂，让他看起来像是转为舞台而生的灵魂。

景轻跃跃欲试地想，《大栅栏》的演出信息一周前他就发给沈肆，要是沈肆看见来到现场就好了，如果沈肆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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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分钟，一场演出的盛宴落下帷幕，全体演员出来谢幕，聚光灯灿烂的洒落，台下掌声如潮。

陈岗代表演员们讲话，着重表扬了景轻的临危不乱，他在第二幕结束之后才让跟组的医生拔出木刺做了简单的处理，因此第三幕走路一直一瘸一拐。

“景轻是个很特别的小孩，出身那么好，我以为一定娇生惯养的，没想到他是我见过最不怕吃苦的小少爷，”陈岗感慨地说，“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肯吃苦的年轻演员了，努力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后生可畏，未来可期。”

台下一片掌声响起。

这是独属于他的掌声。

景轻笑弯了眼睛。

“有没有人点评一下我们小朋友的表演？”陈岗笑着看向主持人，“后排找一位……嗯？”

没等主持人开始找，有个人就指了指自己，低声道，“给我吧，谢谢你。”

那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后排一片奇异的躁动，观众们纷纷向后看去，惊讶地捂着嘴，“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像……”

“是我。”沈肆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他从后面站起来，仿佛黑暗中坚定的灯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景轻微张着唇，过分的震惊让他大脑宕机，不知所措地睁圆了眼睛。

“演得特别好，”沈肆轻笑了一声，低声说，“轻轻，我为你骄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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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