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轻听着大人们说话,目光却不住偷偷溜向沈肆离开的方向。
那边是个很大的露台,沈肆站在露台边上,染了一身浓郁夜色,他眉心微蹙,低着头很专注地听着电话,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猩红光点在修长手指间闪烁,景轻看到他略有些烦躁地吐了口烟,白色的烟雾拂过面容,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电话那头,林子怡总是带着淡淡倦怠的声音平静地说,“虽然他说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才来这里治疗,但我总感觉他在试探我。”
林子怡,“你前几天刚来过,他就约到了我这边,我不相信巧合,阿肆。”
林子怡,“对不起啊,我这段时间病情一直反反复复,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
林子怡,“轻轻长大了,你要更警惕一点。”
林子怡,“保护好他。”
“知道了。”沈肆猝然抬起眼来,对上明亮客厅里正小心观察他的景轻。
他站在暗处,望向一身光明的小孩。
四目相对,沈肆眼神复杂而深沉,他心烦意乱地躲开景轻的目光,用手指捻灭烟头,烧灼的钝痛感让他紧绷到干涩的神经恢复了些许知觉,沈肆随手将半截烟扔到垃圾桶里,唇线强行抿出一点弧度来,挂断电话,向景轻走去。
“打完了?”令仪招呼沈肆坐在他身边,随意地撇开话题,“肆肆呀,爸爸联系了他的几个朋友,他们在非洲都有工厂,有自己的武装,你去了第一个记得联系他们知道吗。”
沈肆看向景父,颔首,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景轻,“谢谢伯父。”
景轻安静地垂着眼,眼眸在长长的羽睫下徘徊不定,看起来乖巧的很,可他已经大概率猜到,林子怡会告诉沈肆上次他去找她的事,这件事极大可能会引起沈肆的警觉,再跟景家人一通气,自己根本不可能从景家得到任何关于孤儿院的事。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保护他。
但,他不想听话。
景轻倔强地保持着一定要知道真相的执拗,在景母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众人准备去休息的时候,沈肆熟稔地伸出手要去抱他,景轻敏捷地侧身,略有点置气地绕开他的胳膊,蹬蹬蹬地小跑着上楼回房间。
紧随其后的沈肆被他径直关在门外,男人英挺的鼻尖离嘭地一声关上的门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沈肆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尖,沉默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后,他径直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景轻趴到床上,将整张脸埋进柔软的床垫里,恼火地扑腾着小腿,揣测为什么大家都瞒着他孤儿院的事,他想不明白,在空白的记忆里也找不出任何头绪。
他们越瞒,他就越害怕,几乎到了只要一想起就会窒息的地步!
景轻烦躁地在床上打了个滚,一侧脸,却看到站在床边,正抱着双臂,低着头,要笑不笑正打量他的沈肆。
景轻:???
景轻茫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冒出来的??”
沈肆回头指了指敞开的阳台门,白色窗帘随风起伏了下,露出半腰里皱巴巴的一小截,似乎在无声地控诉刚刚有人是怎么拽着他翻过来的。
景轻:…………
他想起之前拍摄《长相思》时神出鬼没的沈肆,所有的情绪和词句噎在喉咙里,变成无语。
沈肆单手解开衬衫扣子,随性地仿佛在自己房间一样,他走到床边,倾下身将景轻罩在身下,捏了捏青年柔软的耳垂,低声哄,“后天就走了,真舍得跟哥哥闹别扭啊?”
热气吹进耳廓,将那声暧昧又亲昵的哥哥送至景轻心底,砰然一动。
沈肆身上有很淡很淡的烟草味,还有晚风透过衣服带来的些微凉意,男人略显锋锐的眉眼垂下,有种独独给他的温柔和缠绵。
景轻不高兴地抿着嘴,搂着沈肆的脖子晃了晃,他有一瞬间想要脱口而出,坦白地询问孤儿院的事,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晚上谁给你打的电话啊,神神秘秘的。”
沈肆低笑一声,“怎么?不许哥哥跟别人说话?”
景轻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就是……感觉什么都被瞒着的话,会觉得自己很可怜,你说对不对。”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是沈肆听懂了,男人眼底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窒。
随即,那点不自在的僵硬仿佛一点冰粒瞬间融化,沈肆唇角一勾,扬起一点克制的笑意,若有所思地说,“可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早了,该睡觉了,”不等景轻辩解,沈肆翻了个身,躺进床里面,食指拨弄了一下景轻的鼻尖,闭上眼说,“哥哥已经睡着了。”
景轻:……
他又被沈肆糊弄了过去。
.
两天后的清晨,司机将车停在别墅外,等着沈肆和众人一一告别,景母拉着沈肆的手反复地叮嘱,一定要每天跟他们报平安,去了先联系大使馆,也记得联系景父的朋友,翻来覆去地嘱咐,直说得自己眼眶发红。
景城笑道,“妈,沈哥多大人了,你还当他小孩子啊。”
“长多大在妈妈眼里都是小孩子的呀,”景母反驳道,“你们哪一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哦,多叮嘱两句怎么了?”
景城笑着不说话了,景父难得话多,威严地叮嘱一番,沈肆一一应了,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始终走在最后一言不发的景轻身上。
“轻轻,”沈肆笑道,“来跟哥哥告别。”
景轻背手低着头,脚尖踢着一块无辜的小石子,骤然被点名,目光从颤抖的眼睫下抬起,露出湿润发红的眼尾。
“你,祝你平安归来?”景轻微皱着眉心,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就哑地一塌糊涂,他竭力装出冷静的模样,嗓音却还是拖出哽咽的哭腔,“……就,就祝你平安回家嘛……”
沈肆轻笑一声,松开行李箱,大步向前,将泪水已经涌上眼眶的青年牢牢抱在怀里。
景轻呜咽一声,将整张脸埋在沈肆怀里,抬手抱紧了他的后背,“唔,你一定要……一定要想我……我等你的好消息……沈肆哥哥,年后就是你的生日,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给你过生日……”
最初的哽噎变成克制不住的哭腔,景轻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在说什么,只能无助地揪紧沈肆的衣服。
沈肆温暖的手掌扶在他后颈上,像安抚一只无助的小猫咪那样,轻轻地揉了揉,他低下头,在背影的遮挡下,偷偷在景轻耳边落下温柔的亲吻,“好,哥哥等你一起过生日。”
景轻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哭地满眼泪水,几乎连沈肆近在咫尺的五官都看不清楚。
可沈肆毕竟还是要离开。
载着沈肆的黑色商务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后,景轻觉得心里像被剜空一块,空荡荡的,回荡着叫做沈肆的风。
很快,《大栅栏》开始全国巡演,景轻也忙碌了起来。
一眨眼,春节临近。
最后一场巡演结束的时候景轻正在长春,遇到东北近几十年最大的一场雪,凌冽的北风卷起漫天的雪花,仿佛京北最恼人的柳絮一样,繁华而盛大地占据着整个天空。
景轻在纷飞的大雪里拍了张自拍,他穿着厚厚的长款白色棉服,衬地皮肤晶莹剔透,细碎的刘海已经长到了眉下,清澈漂亮的眼睛映着雪影和灯光,眼尾勾起很可爱的小弧度,笑容甜美地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他将照片发给沈肆,说:东北的雪真漂亮呀,以后我们一起来看好不好。
沈肆没有回复,景轻很习惯地将手机收好,和剧组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隔天飞机回到京北,回家的路上,沈肆依然没有回复。
沈肆回复消息的间隔越来越长了。
景轻皱了皱眉,心里越来越不安。
埃塞总是有很多武装冲突,但并不会全部被报道出来,沈肆和他通话的时候也向来报喜不报忧,这么久的时间里,他只能靠着新闻和报纸的只字片语来猜测沈肆的处境。
眼看就要到春节,京北的大街上已经开始挂起各种漂亮的彩灯和装饰,景家别墅门口也喜气洋洋地挂上了传统的红灯笼,景城忙完国外的项目,也已经乘上了回家的飞机。
完满的团圆节日盛大地降临,所有漂泊的倦鸟都在归巢。
除了沈肆。
景轻窝在房间不停地翻墙刷着外网的新闻,寻找任何关于埃塞的蛛丝马迹,翻了半天,景轻无意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景母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来催他吃饭。
景轻发了会呆,忽然翻身坐起来,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向客厅走去。
景家一共五层,他没走电梯,贴着墙角一层一层地转下去,终于听到景父书房传来的声音。
“黄叔的工厂被袭击,黄叔已经……遇害了,”景城的声音干涩的可怕,“反抗军要是再往前,突破这条防线,沈哥那边就不好说了……我联系了大使馆,可这一片都是战区,他们的人现在根本过不去。”
景父似乎吸了一大口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向来强硬威严的声音竟然在发抖,“要是真出了事,你跟他们说,景家愿意交出两个工厂,把肆肆的剧组换回来。”
“钱,他们要钱的话我们也出,”景母哭着说,“我们不在乎多少钱,一定要把肆肆平安接回来呀。”
“妈的!”景父前所未有地爆了句粗口,“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
门外的景轻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脑海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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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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