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俊秀挺拔，他入门的时候还是个驼子，一个如此漂亮的少年将自己伪装成驼子，想必有不得已的原因。

简鱼记得他入门的时候，说想为父母报仇。江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每个人拜入问道宗也有自己的理由，简鱼无意追究。

现在出去的话，恐怕会让对方难堪。猫很快吃完鱼，躺在地上晒太阳，简鱼犹豫片刻，静静地离开了。

不管怎么说，大猫没事就好。

左明曜从地上捡起衣服，警觉地朝林中看过去，阳光被茂密的树冠遮挡，那里只能看到一片浓郁的黑绿色阴影。

刚才好像有人在那里，左明曜收回目光，穿上衣服，他其实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错觉而已。

大猫吃完鱼之后，过来舔舔他的指尖。左明曜摸了摸它的头，说：“今天不能再抓鱼了，我还想再练一会。”

为了能在开春考核中成为内门弟子，左明曜每天都在练习宗门教的基础剑法，昼夜不息。即使是基础剑法，也比他在家里学的要更厉害一些。内门弟子学的妙门剑法肯定更厉害，左明曜不知道要到哪种程度才能打败魔教，他只知道那几个面具人很厉害，他必须不停地往上走。他已经进入问道宗，开春考核就是下一个目标。

大猫见没有鱼吃，喵喵叫了两声就走了。左明曜继续在瀑布下练剑，直到天色渐黑，他才往院子里走。

问道宗让他看守后山的秘境，左明曜便单独住在后山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孤僻简陋，左明曜倒是很满意，这样他晚上练剑也不会影响到别人。他从锅里拿出两个馒头，烧了壶热水，就着填饱了肚子，然后又去院子里继续练剑。

他没有和其他弟子切磋过，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只好尽力提升自己。

普通剑法只有非常简单的几招，他拔出剑，枯燥地重复撩起又劈下的动作。夜色越深，空气中回荡着干脆利落的破空声，直到亥时，左明曜才去洗漱入睡。

“快走……”

“我自然要和你爹在一块的。”

“船家，走吧！”

耀眼的火光，刺鼻的血腥味，晃动的人影，扭曲的木制面具……左明曜猛地睁开眼睛，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胸口剧烈起伏。

他每天都做这样的梦，在梦里无力地看着父母和左灰被杀。他回忆着梦里的细节，尽管回忆让他痛苦，但他更不愿意忘掉任何一个细节。

他是靠这样的痛苦活下来的。

左明曜起身，天还没亮，他穿上外袍，从枕边提起剑，便出去练剑了。

……

“今天教你们普通剑法第八招第二式，长风式。”

问道宗每天清晨教门规，早上教心法，中午教剑招，下午还会教礼乐诗经算术，之后便是自由活动。此时众多外门弟子聚集在无极广场上，掌教师兄拿起一把剑，给他们做了遍示范，结束之后，他让下面的弟子自主练习，大家便开始照着比划起来。左明曜又重新打扮成驼子，认真地学习长风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师兄便让他们捉对切磋，左明曜依旧在一个人继续默默练习。

几个月过去，这些外门弟子都已经有了固定的团体，多则三五成群，少则一二结伴，只有左明曜始终是一个人。最开始他主动找别人切磋，但对方都拒绝了，也没有人会主动来找他，久而久之，他就知道自己是被排挤了。

不止是因为自己是驼子，还牵扯到入门时的风波，他们知道二师兄黎星剑不喜欢自己，所以也不愿意靠近。左明曜已经独来独往几个月，平时宗门内有什么事也不会通知他，左明曜对此并不在意，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交朋友的。

左明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练习中，没发现其他弟子都在偷偷往后面看，过了一会，广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金戈交错声。左明曜这才抬起头，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认真，切磋弄得跟生死决斗似的，一般来说，只有那位出现的时候，这些弟子才会如此认真地展现自己。

左明曜看了一眼忽然出现的简鱼，低下了头，这里每个人都想得到大师兄的关注，但这对他来说太虚无缥缈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左明曜就看到一双云纹暗色长靴走到他面前。

大师兄今天穿的是问道宗亲传弟子制服，垂地衣摆，青色蟒纹腰带，月白色锦袍，深色交领，天气渐寒，所以在外面又套了层薄衫 。

“大师兄。”左明曜收剑向他行礼，心想他过来干什么？

左明曜记得入门时大师兄帮他说过话，但之后两人便再无交集。左明曜甚至不知道简鱼离开过问道宗的消息，其他弟子倒是讨论过，但没人和他说话，他也无从得知。

左明曜觉得大师兄应该早就不记得他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而已。

简鱼说：“来切磋一下。”

其他人早就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纷纷倒吸一口气。左明曜还没有反应过来，简鱼已经拿出了剑，他慌忙应对，挡得勉强至极。简鱼并没有立即接下一招，等左明曜站直，他才轻声道：“拿稳了。”

简鱼没有用任何精妙的剑法，也没有用内力，只用普通剑法和他切磋。普通剑法每一招每一式左明曜都学过，但在大师兄手里用出来，却有一种莫名可怕的压迫力。第五招的时候，左明曜就知道自己撑不住了，第七招的时候，左明曜已经满是破绽，第十招的时候，他仅凭意志力拿着那把剑而已。

简鱼收回剑，左明曜已经气喘吁吁，他以为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只是几息的时间而已。至今为止建立的自信被彻底打破，他直直地看向自己的剑，心已经坠入深渊。

“唔……明曜是吧。”简鱼沉吟片刻，上下打量着他，说：“招式很熟练，但你还不知道该怎么用……目光太狭窄了。”

左明曜被打击得脑袋发晕，但他听出来简鱼是在指导他，顾不上低落，立刻问道：“我该怎么做？”

简鱼笑了笑，道：“比起自己，要更关注对手的状态。”

左明曜：“……我不明白。”

“你要自己想，或者，多看看其他人的战斗。”简鱼道：“看他们怎么做，很多人的反应都是相似的。”

原来是要这样吗……左明曜一阵恍惚，道：“多谢……大师兄。”

简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想起他在水里捞鱼的样子，莞尔一笑，提着剑轻飘飘走了。

左明曜心里还在想他刚才说的话，旁边一个弟子忽然凑过来，“为什么？！”

这是其他弟子少有地主动过来和左明曜说话，左明曜疑惑地看着他，那人压低声音道：“为什么大师兄特意过来教你？！”

“……我不知道。”

“可恶啊啊！”弟子咬牙看着简鱼的背影，又恨恨地左明曜道：“驼子，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整个问道宗，谁不想被大师兄指点一句，你这么淡定让我好难受啊！”

左明曜：“……”

“那个，这位师弟，大师兄他刚才对你说什么了？”

“你居然能撑这么久？”

“当初大师兄和我切磋，我撑了三招，回去吹了一个月！”

“驼子，来咱们打一下试试。”

左明曜周围忽然凑过来很多人，他来问道宗这么久，从未受到这种关注，而这仅仅是因为大师兄和他说了两句话而已。左明曜听别人说最多撑三招，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这么看来，是大师兄太强了……他经常指导外门弟子吗？

左明曜最开始在江湖上听简鱼的种种传闻，还觉得世上不应该存在这样完美的人。但进入问道宗之后，以他所见，大师兄确实已经为问道宗尽心尽力，无懈可击。而且大师兄还帮过他两次，对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都这么好，难怪问道宗内众多弟子都发自内心地推崇大师兄。

大概真的是个好人吧。

围起来的弟子被掌教师兄驱散了，左明曜还想继续练剑，想起来刚才大师兄说过的，他停下来，抱着剑站在角落，观察其他人切磋的情况。

大部分人的反应是相似的……同样的基础剑招，每个人用出来的都不一样。

直到今天的课程结束，左明曜都没有再动一下剑，他一直在观察，在思考。结束之后，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回后山，刚才那个弟子又跑过来，说：“走，一起去吃饭？”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左明曜低着头说。

“诶？那下次再叫你。”对方说：“我叫方星辰，你叫明曜是吗，下次一起哦。”

左明曜含糊应下，匆匆赶回后山，他现在有很多想法，急切地想要验证。

为什么他面对大师兄那么狼狈，左明曜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大部分人就算自身的招式练得再怎么熟练，一旦面临巨大的压力，就会出现漏洞。

他回忆着自己和大师兄的切磋，结束得太快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的，但是他是从第二招开始出现破绽的。

短短几息的切磋，还有大师兄的两句话，左明曜不断地回忆着。

……说起来，大师兄最后离开的时候，是不是笑了一下。

他笑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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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若只初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