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曜想起那天忽然感觉林中有人窥探，原来并不是错觉，只是当时简鱼并未出面。切磋那天，他是笑自己好好一个人伪装成驼子，左明曜心里想通了这一节，却并不恼怒，大师兄即使知道了他的秘密，也从未在众人面前揭穿。

他一时觉得大师兄善解人意，宽宏大量，一时又想恐怕有很多弟子的秘密都被大师兄看在眼里，藏在心里……稍微有点可怕呢。

“我装成驼子，是为了隐藏踪迹，不让仇家发现。”左明曜解释说：“并非有意欺瞒问道宗。”

“既然你进了问道宗，便不必再伪装自己。你的仇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闯进问道宗，再说，长期弯腰驼背，只会让你练功事倍功半。”简鱼打量了他一眼，促狭道：“你年龄还小，如果这样下去，恐怕也长不高了。”

现在左明曜比简鱼矮了一个头，他五官尚未长开，虽然清丽俊美，但还是有浓重的少年气。

左明曜眼神躲闪：“我已经十七了。”

简鱼哈哈大笑，也不说信还是不信，只道：“这个问题不能算是要求，你既然不提，就当我欠你的吧。”

吃过饭之后，左明曜要去瀑布那里练剑，他和简鱼说了一声，便拿着剑走了。今天他们学了一招“回龙式”，此招为普通剑法最后一招，大巧不工，举重若轻。左明曜练了大半个时辰，觉得始终不得要领。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简鱼走了过来，他重伤未愈，脚步缓慢，慢悠悠地找了块石头坐下。

“我在院子里呆得无聊，就过来逛逛，你不用管我。”简鱼笑眯眯道。

左明曜继续练剑，但总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他平时在无极广场练剑的时候，其他弟子偶尔会传来排斥的目光，他从未在意，此时简鱼眼中并无恶意，他反而觉得处处不自在。加上无法领悟回龙式，招式更为凝滞。他忍不住回头，发现大师兄正把河水浸湿的衣角拎起来，根本没看自己。左明曜暗骂自己胡思乱想，想起之前乱七八糟的剑招，心里一阵羞愧，又庆幸刚才丢人的表现没被看到。不过吃了这个教训，他倒是静下心来，认真开始琢磨回龙式。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左明曜沉浸在练剑之中，甚至忘了简鱼的存在。简鱼一直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他教授过很多人，因此拥有了鉴别天赋的经验，左明曜在这其中属于优秀但并非绝顶的类型，像楚稞那样的武学奇才本来就是凤毛麟角。

眼见天快要黑了，简鱼才开口道：“今天就到这儿吧，该回去吃饭了。”

左明曜猛然一惊，简鱼又催了一遍，他方才回过神来。这里夜路难走，他一般都在天黑之前回去，今天一门心思琢磨回龙式，才忘了时间。他收起剑，两人一起回去，吃过晚饭之后，左明曜又在院中练剑。

简鱼看了一会，道：“不要单练回龙式，你将之前学的全都用一遍，连起来就知道该如何用了。”

左明曜顿了顿，依言从第一式开始，之前的招式他早已经融会贯通，此时用出来也顺畅无比，直到练完收功，他发现不知不觉中已将回龙式融入其中。

左明曜胸口微微发热，此时再单独使用回龙术，也顺畅无比。他强压激动，道：“多谢大师兄！”

简鱼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左明曜见状道：“大师兄，你的伤还没好呢。”

简鱼眼里流露出明晃晃的笑意：“你还伤不了我。”

虽然这话多少有轻视他的意思，左明曜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剑，换了根树枝。他提起精神，注意力高度集中，上一次他在十招之内输给了大师兄，但之后他一直思索如何反击，自认为进步了不少。

简鱼先手进攻，用的仍然是普通剑法，左明曜中规中矩地抵挡，然后反手进攻，他知道简鱼会拦，因此只是佯攻，实则准备攻他下盘，谁知简鱼轻身一跃，让左明曜的剑势落空，他感觉背后被树枝轻轻抵住，简鱼笑道：“师弟，你猜错啦。”

左明曜呆愣了一会，简鱼这次动作很慢，力道很轻，但他仍然在十招之内落败。

他思索片刻，忽然回头道：“请大师兄教我！”

简鱼并不吃惊，反而笑起来：“我就在想，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找我帮忙。”

简鱼用树枝轻巧地挽了个剑花：“普通剑法虽然看上去普通，但却是问道宗武学的基础，内门弟子所学的玄门剑法和亲传弟子所学的流风回云剑中，都有普通剑法的影子。你如果将普通剑法吃得越深，日后练功便进步越大。现在，我们先来看看你对普通剑法的理解。”

时间流逝，天色黑得像融进了墨里，简鱼点燃了煤油灯。他并未说太多，而是常常问左明曜的想法，左明曜第一次这样学习，虽然不适应，但思路通透了很多。一个时辰之后，左明曜意犹未尽，简鱼却道：“该休息了，明天再说吧。”

左明曜：“我想再练练。”

简鱼淡淡道：“习武之人，切记不可急于求成，你现在经脉尚未恢复，更应该注意休息，否则很容易受伤的。”

简鱼知道他报仇心切，但想要成为真正的高手，只能稳扎稳打。被恨意驱使，很容易走火入魔，功败垂成。

左明曜听他语气难得严峻，只好收起剑准备去洗漱睡觉。简鱼又道：“睡眠充足和填饱肚子也很重要，问道宗专门为弟子提供一日三餐，各大菜系均包含在内，任君挑选，你告诉我为什么今晚咱们吃要馒头，还是冷的？”

左明曜呐呐难言，他一个人当然怎么方便怎么来，平时一日三餐都是应付过去的，有时候饿过了头，甚至就懒得吃了。

“你现在饿了吗？”左明曜小声问。

简鱼：“……去睡吧，下次不能这样了。”

左明曜自觉往桌子那边走，反正现在铺了厚褥子，睡桌子也不冷，就是无法伸展腿脚。简鱼让他去睡床，道：“你弯着腿睡，会长不高的。”

左明曜忽然鼻子一酸，心里沉甸甸的，这句话他娘之前也对他说过，乍然听到，他猛然感到强烈的孤独和悲伤，他已经失去了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左明曜默默地上床，没有辩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哭腔，简鱼还以为他要争辩一下，见他蒙着头睡了，心里又想这么睡不好。但今天已经说的够多，他们也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简鱼吹灭煤油灯，屋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他并未去睡，而是打坐运功，修复之前秘血术造成的损伤。

左明曜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呼吸不畅，又不想出去，免得叫大师兄看见自己的眼泪。他躺了一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因为睡前想到了母亲，他又梦到了那场变故，火海中的左家，父母，左灰，那些面具人，他提着剑想杀了那个年轻人，他用的是普通剑法，但仍然不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挡在身前，让他快走……

左明曜猛地惊醒，翻身坐起来，他的手在抖，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感到恐惧，无能为力的痛苦像黑夜一样包裹着他。一点微弱的光忽然亮起来，简鱼举着煤油灯走过来，坐在床边，轻声问：“做噩梦了么？”

左明曜微微抬起眼，看向简鱼，那张皎若明月的脸在烛火中被蒙上淡黄的纱，漆黑的眉目仿佛融入了画里，左明曜的心跳渐渐稳定下来，他点了点头。

“醒了就好了。”简鱼说：“只是梦而已。”

但那不是梦，是我的过去。

左明曜没有说话，简鱼把煤油灯放在旁边，伸手抹掉他脸上的泪，左明曜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他感到有些难堪，简鱼却道：“我以前也做过噩梦。”

左明曜睁大眼睛看他。

“很可怕的梦。”简鱼缓缓道：“现实中你所畏惧的事物，会乘虚而入变成不可战胜的对手，无论实力多么强大，在梦里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噩梦就是这样的，最可怕的不是梦境，而是我们无能为力。”

左明曜嗯了一声。

“幸好，现实不是这样，现实中，你至少还可以做些什么。”

左明曜心里一震，忽然感到一股热流涌进四肢百骸。恐惧被驱散，他想着刚才简鱼说的话，忍不住问：“大师兄，你也会做噩梦吗？”

“当然，我也有害怕的事。”

左明曜在微弱的灯光下偷偷看他，简鱼面色沉静，没有笑，但让人感到安心温暖。他以前听过大师兄很多传说，又见过他的武功，尽管之前接触过几次，但总觉得大师兄更像一个完美而遥不可及的符号。此时听他说也有害怕的事，微凉的触感还留在脸上，忽然感受到一股真实的温度。

小左同学还不到十六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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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若只初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