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让她来的吗，怎么又要喊她回去了……江云疏听着电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只是说道：“听您的。”

电话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剧烈起伏的仿佛低笑的气音，江家家主缓缓说道：“好……小疏住一，个月，看看能不能适应。”

“要是想回来了，就打电话和我说。”他轻轻地道。

江云疏“嗯”了一声。

安静了片刻后，她第一次主动问道：“当人……很好吗？”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骤然停了一瞬，江家家主愣愣地问道：“小疏，是在好奇吗？”

“对。”江云疏平静地说道，“我在好奇，家主为什么想让我当个人。”

“咚！”电话那一头仿佛撞倒了什么东西，江家家主错愕的声音猛然响起，“小、小疏？”

电话两边安静了一阵。

江家家主急促地轻笑了一声，“小疏是想回来了吗？”

“我只是在好奇。”江云疏罕见地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语气平淡地问道，“我看得见世界。那么我现在看到的世界，和人看到的世界，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江云疏垂下眼眸，橘黄的小夜灯照耀在她的侧脸，给她漆黑的眼眸镀上一层浅薄的鎏金，“当人，很好吗？当人就可以天天开心吗？”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抱歉。”江家家主像是忽然感到有些疲惫，声音低低地说道，“小疏，回祖地吧。”

江云疏低着脑袋，“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她顿了一下，说道：“我会听您的意思，在3103学会当人的。”

电话另一边传来一声深呼吸，江家家主低声说道：“想回祖地了就和我说。”

江云疏“嗯”了一声。

这一天，她从象牙塔走下。

…………

三楼。

“怎么样了今天？”

晚归的男人随口问道。

旁边的女人语气不太好地说道：“才一天，你想能有什么变化？”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我看也是迟早的事了。今天绮离他们和她说话，她也都会回答，是好兆头。”

“这件事可拖不得。”男人说道，“这周末家主就会来找她，你最少也要让她有一个明显的改变。”

女人皱着眉，“你下指令倒是轻巧，短短一周，哪里可能会有什么明显的改变。”

“那你们就努努力！”男人拍着手，急切地说道，“祖地的孩子那么多，她现在受宠，离了祖地一阵子，家主哪里能记得她？！”

“那你还把她接下来？！！”女人顿时急了，这和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你不是和我说，这孩子很特殊，家主特意叮嘱天天都要给她做检查报告发回祖地？怎么现在她又要失宠了？”

她“哒哒哒”地走上前，拧着眉道：“你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就是个弃子？不然都五岁了，怎么会再被送出祖地？！”

“我只是说一个可能，可能！”男人急忙安抚道，“这孩子的确特殊，祖地那边绝对不会放弃她的！我只是说她再这样下去，有可能会和家主生疏了！”

他道：“你想想，要是她什么都不做就能永远受家主偏爱，她哪里能轮到我们接过来？早就被那群老狐狸疯抢了好吗！”

女人仍然拧着眉，闻言却没有再说什么。

眼见面前的人冷静了下来，他趁热打铁地催促道：“所以都要靠你了啊！你要好好教一教她，起码让她周末被家主带出去时能开朗一点，多说一点话。”

女人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说道：“我会和绮离说一说的，让他们带着她多玩玩。”

“这就对了嘛！”男人一拍手，扬起手臂搂住她，“这家里的大小事啊，离了你都不行！”

女人没有说话。

…………

三楼，休息室。

两个容貌极度相似的四、五岁孩子坐在沙发上。

江双钰眉眼间满是不耐，她一撇脑袋，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侧方的江双礼冷着脸，不发一语。

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江绮离走了进来，看到他们两个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声。

“别这样，委委屈屈地躲在这里干嘛呢……”江绮离反手关上门，走向他们，笑盈盈地说道“她又不占我们的资源，还让我们受益了，不好吗？”

此话一出，江双钰霎时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着道：“我就是不喜欢……我们几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要突然加进来一个人啊……”

江双礼没有说话，却也是同样的意思。

他们这一家人拼拼凑凑，好歹也是统一分配后定死了的，早就有了“我们是一小家”的认知和感情。

而现在，他们家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突兀地闯进他们家，自称是他们的家人，要和他们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很多很多年——

他们接受不了。

他们感觉家都不是自己的了，走动都觉得拘束，吃饭都觉得窒息。

甚至不敢在同一层说话，最后只能躲进这里，憋屈烦闷。

“她为什么不能去别的地方啊？”江双钰两眼通红，泪水掉得愈发凶了，“明明还有那么多人家，她为什么偏偏要来我们这里，我们家里这么多人了，她为什么还要来和我们挤？”

江绮离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这样，心里也难受发堵，却无法说是养父养母主动去请江云疏过来的。

甚至，江双钰和江双礼两个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是那又如何？

那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是供他们成长的庇护，他们之间有多年的情。

他们无法出言抱怨养父母的决定，哪怕是心里想想都会觉得酸楚疼痛，他们怪不了养父母，满心委屈和愤怒，只能责怪那个不识趣的外来者。

江云疏又不是不能拒绝，她看到他们家里这么多人了，为什么还要同意？

她就不能去找一家还没有孩子的吗？！

她为什么偏偏要来祸害他们的家！

“这样，这样……”

江双钰哭着道：“整个家都不一样了。”

“你今天不是还送给她礼物了吗？”江绮离有些无措，双眸也隐隐泛红，“我以为你是能接受她的。”

江双钰哭着，没有回答。

一开始知道养父母需要，知道那个江云疏的到来可以让他们家受益，她再不情愿也想着忍耐，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忍了一个白天，到了夜里，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还是……接受不了。

旁边沉默着的江双礼也忍不住抬手抹了抹眼泪。

家里突然来到的外来者，哪怕是江绮离，其实心里也不好受。江绮离抽了纸巾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妈妈说了，她是祖地的人，只是来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江双礼忍不住开口，克制着哭腔的声音略显尖锐。

他哭着道：“赶又赶不走，我们都得小心翼翼伺候着她，她还要在我们家赖多久？！”

江双钰边忙伸手按住他，边哭着低声道：“你小点声……”

这里是他们家，他们才是一家人，而现在在自己家里却连说话都不敢，江绮离顿时身形颤动，捂着嘴哭狠了。

在一片压抑的哭声中，江绮离心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平缓下来，抹着眼泪，说道：“你们就当是为了资源再忍一忍吧……妈妈说，她性格变好了就会回祖地的，让我们带着她玩……”

“她是不缺资源，我们缺啊！我们都要训练，带她玩什么？！！”

江双礼哭着骤然发出尖叫。

霎时，江双钰和江绮离齐齐按住他。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哭得身形颤抖不断，桌上的热牛奶和点心早已凉了，却没有被动过一口。

他们在二楼的休息室内围在一起，仿佛抱团取暖。

哪怕早已过了睡觉的时间，哪怕彻夜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也无人来打扰，仿佛无可奈何只能放任他们哭个痛痛快快。

这一天，三个孩子哭了睡、睡了哭，痛苦压抑地哭了一夜。

次日一早。

他们面容浮肿、眼睛红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房间，洗了澡，敷着冰睡了一早上。

直到中午，他们仿佛忘了昨夜的所有不痛快一般，在餐桌上尽显天真地嬉笑着，时不时和江云疏聊上几句。

旁边的女人端着得体的笑容，看着这和谐一幕，心生满意。

午后。

“妈妈！”江双钰跟到了四楼，问道，“我们可以和江云疏出去玩吗？”

女人顿了一下，朝她温柔地笑了笑，道：“我问问。”

她转身走进房间伸出，拿出手机给常年在白天失踪离家、三更半夜出现在家门口的男人打了个电话，压低声音道：“江云疏能不能离家带出去玩？”

“啥？出去？”电话另一头的男人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傻了三两秒，随即纠结了一阵，不确定地说道，“祖地都是不让出去的，江云疏又被祖地宝贝得很，应该……大概是不能的吧……？”

这不靠谱的东西，事先也不会问清楚……女人心中骂了一句，顾及着江双钰在外边等着，面上硬生生忍着怒意，柔声道：

“你这不是刚好去问问家主吗？你给家主问问，好表示一下我们是很关心江云疏的，你顺便和祖地那边联络联络感情。”

男人恍然大悟，“对对，我这就去问。”

电话一挂。

女人也不好冷落门外的女孩，走过去，温柔笑着道：“还不知道呢。不过你们想和江云疏出去玩呀？想去哪里？需要我陪着一起吗？”

“水族馆！”江双钰开心地说道，“妈妈太辛苦了，就不用陪我们啦，我们带着人去就可以了。”

水族馆……女人笑着，心中却是有些古怪。

那孩子真的会喜欢水族馆吗？

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江家祖地那边是怎么养出这样一个性子的……

冷冷淡淡，仿佛被云雾模糊，那个孩子就像是天生要站在云端上一般，纤尘不染。

将她放在人间的任何地方，都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