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岑屿笙早早被生物钟叫醒,睡眼朦胧时习惯性摸向床沿,抓了个空。
“楼梯呢……”
猝不及防想起这里不是寝室,是书里,噤了声,也彻底清醒了。
烛火燃尽,此时的房间反而正常了不少。
或许是熏香的安神作用,昨夜换了一张床,以为要失眠的岑屿笙竟睡得格外安稳。转念一想深觉后怕,若是有邪祟找来,岂不是被吃了都不知道。
他一边唾弃自己不能一只眼睛站岗放哨、一只眼睛休息睡觉,一边套上一层中衣、又一层衬衣、再一层外衣,系上旁侧一根绑带、上面一角领子、中间一条腰封。手忙脚乱一系列动作折腾下来,岑屿笙成功将自己捆成粽子。
岑屿笙:“……”果然没能在短时间内适应。
垂头丧气的活粽子梗住,认命地拆了皮重新包好。直至日照当空,穿戴整齐方才罢休,随后直挺挺摊倒在竹编藤椅里陷入沉思。
经实践得出结论——穿书是一项工程繁琐的力气活。
恰在此时,传来骨节扣在门板上的脆响,不疾不徐总共三声,屋门自外向内打开。
迎面一阵和煦的暖风轻抚,吹散了几分寒意。岑屿笙惬意地眯起眼睛,待看清许京墨正站在门外,“唰!”地挺直腰杆,站起身,旋即挂上一抹完美无瑕的迎宾仪式通用招牌微笑。
“早上好。”鬼知道他怕得不轻。
许京墨提着一盒食篮悄然跨过门槛,将其搁置在桌案上,随口道:“我拿了食物。这里只有你与我,不必拘谨,无需多礼。”
岑屿笙嘴上应和道好,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倾身靠近,学着许京墨的动作以及仪态,照葫芦画瓢端坐,心中腹诽:“正是因为这偌大的地方只有你与我,才更加恐怖,更需要注意。”
食篮缓缓被打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水果?蔬菜?以及一把黑不溜秋的……草?
第二层则包揽各类花花绿绿的汤水,无一例外都是表层泛着荧荧微光,如梦如幻,极为美丽。其索命威力一目了然,诚可见一碗下肚,致命致幻,魂不复兮。
不如喝一碗高浓度的毒药来得痛快,左右效果别无二致。
岑屿笙笑不出来了,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后仰去,几欲扶额叹息。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迄今为止言行举止一概三思而行、如履薄冰,没惹到这位吧,何至于走到投毒这一步?
遂皱眉开始三省吾身,妄图在他们屈指可数的有关记忆碎片里追本溯源。为数不多的几句交谈对话被反复观演琢磨,然而无果。
究竟是无心之举,或是有意为之?
若是后者……
“这些真的可以吃?”
岑屿笙指着毒果哆哆嗦嗦问起,只感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低头粗略一扫第一层,全部是未曾见过的品种。黑的、灰的、黑红参半的,各种颜色稀奇古怪的植物果实整齐排布。单是看一眼,就如同能亲身体会到眼睛被隔空投毒,更闷了。至于第二层盛着的汤水,更是无需多言。
“不清楚。”许京墨也在思索,但他的神色关切,不似作伪,“我没吃过,不过食草的精怪非常喜欢。”
“?”
听听,像人话吗,什么叫食草的精怪非常喜欢,精怪能与脆皮人类相提并论吗?
“……”
要命的是,这句话还真就不是人说的。
某位小白鼠候选者,在另一方期盼灼绝的真情视线下,压力山大,恂恂觑了许京墨一眼,确保没有嗅到丁点儿危险的气息后,这才大起胆子做最后的挣扎:“这些……没毒吧?”
转头见许京墨瞳孔一颤,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听见许京墨说:“没见过吃中毒的精怪,我只能保证这些果子目前没来得及化形成精。”
还能成精?!
岑屿笙怀疑自己英年早聋,或者是当地方言称谓差异导致的语意不同。怎奈后半句漏洞百出,实在没办法认同。
岑屿笙:“其实我……”
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发出抗议,声音虽小却难以忽视,打断了岑屿笙欲说出口的话。
许京墨顺势诚心诚意地劝说:“早些吃吧,以防他们化形成功后长腿跑了。届时,再想要捉回来,会很麻烦。”
岑屿笙瞠目结舌,表示自己的肺腑难堪大任,眼神躲闪道:“不,不用了。其实……其实我并不是很饿!”
俗话说,来路不明且非常漂亮的吃食不要放入胃里,谨防毒发身亡!
咕噜。
岑屿笙:“………………”
就怕空气突然死一般的安静。
岑屿笙脸疼。
他分明毫发无损的活着,却感觉身体里的魂魄出窍飘走了,唇角嗫嚅几次,而后闭上了嘴。他满脸无辜地直视许京墨的眼睛,就赌这位非人哉哪怕有一丁点的良知。
想他一个手无寸铁,身无长物的等闲之辈,真犯不着大费周章去投毒。
小命危矣!
许京墨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一颗灰色的圆形果实,放在唇边咬一口。汁水充盈酸甜可口,渐渐有些恍惚,他望向岑屿笙的位置。刚才还是一个人,眨眼间一分为二,接连涌出一堆彩色的菜蝶逡巡飞舞。
嗯,果子有毒,不仅毒性大,还能致幻。许京墨轻咳掩饰,一挥袖子销毁掉全部的作案工具以及待作案工具,动作之迅速,变脸之果断,令人自愧不如。
他伸出右手示意岑屿笙靠近,声音略有低落,歉意道:“抱歉,这件事是我的疏忽。劳烦再给一次机会,我们一同重新寻找。”
岑屿笙心事复杂地抬手搭上,温度冰凉,跟他的心一样:“没关系,我随时有时间,都可以。”
他哪敢不奉陪。
他们离得极近,许京墨垂下眸子,眼中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毫无怨言低垂着,看不清面容。红衣与玄袍的交叠下,两双手握得松散,不经意地触碰到岑屿笙突出一块的腕骨,与他相比甚为羸弱。
许京墨余下的左手指尖一动,变出一条红绸发带,顺手隆起身前之人披散的头发,一丝黑色雾气涌出,引着发带灵活缠绕,打出一个结,如瀑般的长发被妥善束好,扎成一个高马尾。
任由许京墨如何摆弄,岑屿笙不曾抵抗。他脆弱不堪的脖颈就在对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生怕对方一怒之下,致使他断颈毙命。头顶有凉飕飕的冷风,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的心理作用作祟。
也有另外一层原因,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怪异念头,岑屿笙幻视他的表妹打扮布娃娃,竟然显得画面温馨和睦。
不,一定是错觉。他坚定不移地想着,脑子里的小人将头晃成拨浪鼓。
同样不知道许京墨将他划入到了营养不良的行列。
那股熟悉的霜雪味冷香再度弥散没过周身,像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将岑屿笙包围。接下来一如初见时的情形,天旋地转之后四周场景骤变。
·
他们在一处悬崖边缘落脚。
天际万千金缕倾洒,席卷绯云而下,如诗画旖旎,璀璨绚烂。
向下看千百里青松苍翠挺立,草木枝繁叶茂,幽深静谧的林间迸发生机盎然,可惜依旧不可能存在其他活人。
岑屿笙满目好奇跟在许京墨的身后东瞅瞅西看看,沿着近乎于无的曲径幽路绕了很久,最终彻底放弃认路。直到第数不清多少次拨开又一层轻垂悬钓的藤蔓,一座巍峨庄肃的古城傲然挺立在密林深处。其间大小楼群散落,绵延百里。
旁侧的植株螣蛇一般攀附在砖瓦墙檐,亦作为支柱,二者相辅相成,盘旋向上。
建筑群檐牙高啄,阴森张狂,全然无法与许京墨一身温良书生气联想在一起。
像是童话故事中所描述的古城,并且是**oss居住的那种暗黑风格的古城,岑屿笙对此的第一印象就是——足够阴间。
城门焦黑如碳,仅有匾额上用正楷端正书写的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格外醒目——
【白玉京】
奇了怪了,镇压妖邪的塔内,竟有仙家城。
千吨重的玄铁大门缓缓向两侧移动,森冷寒气自城中奔涌而出。吹得岑屿笙长发翻飞,衣袂猎猎作响,不自觉瑟缩发抖,趁着无人注意,小步子挪动身体躲至许京墨的身后避风。
城中万象尽数展现,市井街区户庭罗列,无一不备,整体色调完美承接城门的风格,并发挥到极致。
“镇妖塔第三十五层名为白玉京,”许京墨侧身回首,笑吟吟道,“岑公子,请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