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人挑选,未知的买家和迷茫前路让他们畏惧,但也努力站直身体——至少离开带着他们的这些人之后,活下去的概率应该就大了吧?
商队领头的人并不在意,面上挂着故作爽朗的笑,伸手挑萝卜白菜一样从小孩子里头薅出几个一看看出来脸好看的男孩往前推:“对,一路过来水路土路轮着,这些都是身板壮实耐性好的,相貌也都周正……”
皮草青年视线滑过却没有在他们身上停驻,一眼看向最后头一个唯一被绑着少年,伸手一指:“这个人,是有不妥吗?”
领头瞟过去一眼。
“问题说大倒也不大,他长得好,瘦了点补补也回来了,主要是您也看到了我这对他的态度,是个脾气硬的,手上有些力气……您要是能把住,就按特等价出给您。”
皮草青年打量那少年一眼看出单薄的身条,狐疑瞥着领头人,袖子掩着嘴小声问他:“力气?”不像是有力气的样子,倒是哪怕垂首沉默也不见畏缩,看着就差别于旁人。
“你可别招惹了贵重的人。”
贩商回答:“那不会,他家早没了土地,家产也被吞了,哪怕祖上据说是领主的家臣,只剩下他也算不得武士了。”
他声音不大但也够边上的人听到,闻言几个年龄大点的男孩不自觉看过去,见对方狼狈披散的头发和被惩罚这样的天气只留了两件的单薄衣服,又畏惧地低下头去。
不管祖上如何现在如何,他们中也有家里小富,在外被称少爷的,落在这种亡命徒手上,被卖出去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皮草青年点点头,他盯着那个据说是个刺头的少年,从略带淤青的仍旧俊俏的脸看到外露的细腻白皮肤,越看越满意,面上却是不显,仍是一副挑剔的嘴脸:
“让你这么小心,是他做了什么吧?”
贩商无奈说实话:“在船上偷袭杀死了我一个手下。”
皮草青年面色一变,压低声音反问:“你知道我那客人都是什么人吗?”
贩子不以为意笑着。
“好好教总能懂事,跟着您总比饿死或者直接成乞丐强,他这种出身的人比生来就是贫贱的更渴望出头。”再说也有人就不喜欢太乖巧的,街上看到对方的时候他就知道,光凭那张脸他就亏不了。
皮草青年思量后还是带走了那个少年,只是砍价砍得死,跟贩子原本的价比要少挣不少钱。
大冷天贩商不想再磨叽,点了人帮皮草青年把人送到他店里。
目的地离得不远,他们很快就走到地方。
很快里面有沉默俊秀的青年出来将他们这些新人带进去,贩商则是跟着皮草青年进了里间交接买卖的细节和银钱。
皮草青年点好了钱,却没急着给对方。
“方才在外头不好问清楚,那个少年对你的人动手的原由,日后还要教带他,要是不清楚是什么性格可是个麻烦。”
贩商面上看不出不耐,依旧笑着:“当然理解,您知道我们跑南跑北性情有些暴躁,尤其那些小孩子总是哭哭啼啼的……那小子心善,我属下只是要教训一下那个病得不轻的小娃娃,他就看不下去了,少年人容易冲动了些,虽然会带来些麻烦,却也讨人喜欢不是吗?”
用指甲想都知道所谓的‘教训’无非是拿没抵抗力的小孩撒气,他懒得深挖这些,知道少年不是那种会忽然暴起伤人的疯子就好,将那些随便编造的写着小孩家里位置名字等信息的契纸收下,付了钱。
他们走得是后门,这家是一处不小的宅院,进门是雅致的庭院,看前方的建筑规模,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宅邸。
孩子们发出惊叹,贩子目标大多是小商人平民和下层武士,所以即便他们里此前家境比较好的,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房子。
艾修却第一时间看向道旁泥土上与旁边不同色的部分,上面还有些残留的残秽,那意外是属于咒术师的,淡到几乎消逝的残秽分辨不出留下的人实力身前,谨慎起见他默默将身上的咒力波动收敛到最低。
有窗户打开,艾修抬头看去,见到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却是挽着女性常梳的玉结,眼尾点了胭脂唇上涂有朱丹,好奇看过来的眼神也是纤弱的,他险些认成是女生。
艾修大概知道了这家包含了什么性质的生意,这种行业和吉原游廓的游女们一样在这个时候是合法的,还因为不像游女一般管制起来,历史传统原因社会各阶层接受程度都比较高而有着很宽裕的生存土壤,甚至这种事还被知晓的人们称为‘众道’。
只是这‘众道’和古希腊时候一样更推崇少年和成年男性之间,亦或者只是女妓的代替,从业的大多是十三四岁以下相貌还有些雌雄莫辨的男孩少年,人员更迭频率太高,很少有人能折腾出规模。
他们在的位置能听到前面穿过来的乐声,身边饥寒交迫的男孩许多不自觉抽着鼻子,是嗅到了零星的饭香,肚子叫唤的声响此起彼伏起来。带他们进来的青年领着他们去吃了一碗稀到几乎看不到谷物的粥,几乎就是水,却是热的,温热下肚就有人默默流出眼泪来,情绪扩散开,渐渐传出了抽噎。
青年看到双手被绑在身后的艾修,只有他没有办法喝粥,他那一份也很快被一体格壮些的少年拿走,对方眼神漠然地移开,显然不打算多管闲事。
有沉默瘦弱的男孩端着自己那一份走到艾修身边,想他低些喂给他。
艾修蹲下身,就着碗边沿喝了一口就起身。
“你喝吧。”
男孩摇了摇头,双眼黯淡无光,他生病了,病得一眼就看得出来,他甚至不是被买来的,而是贩商不想砸手里给买他们的人当了添头,就这那位老板都不太想收的样子,很快会被赶出去也说不定……
艾修不顺着他来,低声说:“那就给其他人吧。”
男孩愣了一下,留意到四周集中过来的视线,仰头咕咚两口就把水喝完了,惹来隐约的骂声也不在意,然后就低着头贴着艾修站着。
艾修看着他脏兮兮的发顶,眼神像是看着黏上自己的流浪小猫,有些苦恼。
这时候有关贩卖人口相关的法律相当不完善,原则上是禁止,但也只针对被抓住的人贩,对买方只说确认是被拐卖的孩子要返还给父母,没有细谈赔偿和惩罚,联系孩子父母的责任属于哪方也不清楚,这些含糊的部分全看地方各自的规定和管理人员的良心。甚至有买家问找过来的孩子父母要钱的,地方官员也判支持。
而即便掌权的人有心想要帮,幼年或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孩子大多说不清自家位置和地区行政划分,距离近的还好有迹可循,距离远且又似这次贩商这样老手走水路跑长途的……除非有强烈经营自己名声的计划或是真就纯粹是个全然赤诚的好人,不然不会想为了平民的孩子耗费精力和金钱,基层的官员遇到也不想管事以免给自己多加麻烦。
也就是说,即便遇到这个时代最好的情况,贩子被抓住了,买家愿意放他们走,有人愿意帮他们寻找亲人,但除非他们父母幸运找了过来或是有很清晰的对家里的印象,不然在这个交通不便信息局限的时候,希望可想而知的渺茫。
皮草青年再出来一眼就看到远离旁人站在一起的两人,视线在病殃殃的小孩身上停了一秒,知道这就是少年在船上维护的对象。
有牵绊是好事,有牵绊就有顾及。皮草青年想要那小孩活着却也没打算掏钱请医生,只煮了一碗姜水,让侍者给人灌下肚子里。反转术式对疾病没有用处,却可以增强体质,后面只要不再挨饿受冻,不是大病一般都能扛过去,艾修不怎么担心那小孩了。
侍者拿细密篦子梳了梳艾修的头发,没有发现跳蚤就没给剪掉,年龄小的孩子则毫无例外成了光头,又搬来几乎都是冷水的水桶和抹布让他们自己擦洗干净,艾修这时候终于被解了绑,却是两三个侍者手里拿着威慑用的棍子隔了一些距离都小心留意着他,似乎生怕他忽然攻击人。
小孩们被冻得脸色发青,又不得不听话给自己擦干净,穿上干净新衣服时候惊讶于这些衣服的厚实,缓过劲来看着周围干干净净换了样子的同伴,对比贩子的残暴,很容易升起这里或许没那么可怕的错觉。
艾修换了衣服又被其中两个侍者绑了起来,还有一个专门站在前头警戒,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危险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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