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摔了一跤,尽管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可膝盖的伤遮不住。
很快,江霍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冲到江元白的病房里狠狠训斥,震怒的声音大到住在隔壁房间的姜言都能听到。
姜言缩在角落里,害怕的瞳孔微微闪烁。
她从没听过江霍发这么大的脾气,更何况她觉得膝盖上的伤不算什么。
但江霍很生气,他劈头盖脸地责怪江元白。
江元白一直闷声不吭,就当耳旁风。
反正他被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前他以为这就是父亲爱孩子的方式,严词厉色。
直到看见江霍怎么对姜言,他才发现江霍也有温柔慈祥的父爱,也会和声细语说话,也知道怎样关心体贴孩子。
江元白病恹恹地躺着,听江霍骂他,心底没有任何起伏。
当失望透顶的时候,只有麻木。
可另一个人的心却还深深刺痛着。
卓春岚作为江霍的妻子,江元白的妈妈,她一直是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桥梁。
看到江霍小题大做怒斥江元白,她的心仿佛被江霍的一字一句剜得血淋淋的。
她知道,江霍不过是在借题发挥。
他借此在怪江元白对姜言不够亲近,不像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态度。
可……江霍明明了解江元白这孩子的脾性,让他对姜言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这孩子能接受姜言住在家里,已经是十分懂事。
卓春岚无比寒心,她终于明白,原来石头是捂不热的,就算捂二十年也没用。
是,当初她用了点小手段,才让江霍娶了她。
也知道他心里有他的白月光。
可他的白月光明明从来没爱过他,虽然不知道后来怎么会有他的孩子,但卓春岚清楚江霍当时不过是类似爱情电影里爱而不得的男二存在。
她也曾是年少爱做梦的年纪,自告奋勇爱上他,以为她也可以像爱情电影里的女三女四那样,慢慢抚平悲情男二的伤口,陪他慢慢走出来。
她一直以为走出来了。
和他走了二十年,孩子江元白都这么大了,两人在外人提起时也总是“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现在她恍然大悟,相敬如宾代表的是一潭死水,是从没爱过。
江霍爱他的白月光,所以对姜言百般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说是他心尖上的珍宝也不为过。
而江元白呢?
从小就被严厉教育,努力做到再好也得不到江霍一个笑容,顶多只是冷冰冰的夸奖。
江霍前几天带着姜言去游乐园,去逛商场,去儿童餐厅……这些地方,他从不陪江元白去。
如果说这二十年卓春岚还曾用“江霍性格如此”的理由安慰自己。
那现在有了对比,明明白白的“不爱”两个字贴到脑门上,她如果还想自欺欺人,那实在太可笑。
可卓春岚太爱江霍。
一见钟情,沦陷至今,从她情窦初开到如今满目疮痍,她还在试图把血淋淋的心缝补起来。
她开始责怪自己做得不够好。
要是她忽略自己的感受,对姜言再好一点,每天看着她,照顾她,就不会发生这个让江霍雷霆震怒的意外了吧。
为了江霍,卓春岚愿意当一个可笑的人。
她开始对姜言更好,嘘寒问暖,细致入微,像对待自己孩子那样。
这些春风化雨般的温柔总算将江霍头顶那些火焰浇灭,家里重新恢复平静。
不过姜言依旧每天待在房间里,她偶尔听到隔壁医生进出的声音,靠近门边还能听到他与卓春岚的对话。
“秦医生,小元好些了吗?”
“老样子。”秦医生大概是看到卓春岚沮丧神色,又补充,“让病人保持心情愉快,更容易好起来。”
“……”
姜言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自从上回摔跤后,姜言再没进过江元白的房间。
好了伤疤忘了疼,等姜言膝盖上的伤口淡得几乎看不见时,她又溜进隔壁。
推门的声音在夏日只有蝉鸣的午后十分响亮,江元白挑起的长眸扫过来,神情寡淡。
“哥哥。”姜言站在门口,怯怯弱弱地喊他。
江元白没应声,漆黑瞳眸微微压下。
姜言盯着他视线的压力靠近,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弯出唇角柔软笑意,“哥哥,吃糖。”
江元白望着她小巧白净的手心处,那颗糖纸被她捏得皱巴巴的草莓糖,轻啧了声。
他一点动静就吓得姜言扔下糖飞快后退几步,好像单纯无辜的小兔子撞见血腥大口随时咬断她脖子的猛兽。
江元白唇角一松,要笑不笑地眯起眼。
他有那么可怕?
姜言心跳砰砰地站了一会儿,又摸索着靠近,轻轻把草莓糖放在他床头。
“哥哥,这个糖很好吃。”
“你吃了会开心,就能快点好起来。”
江元白勾唇,似是在笑,但又带着几分嘲意,长睫在眼睑下扫出一圈浅浅的阴影。
姜言鼓起勇气,亲手给他剥开糖纸,踮脚递到他嘴边。
“哥哥,很甜。”
她睁着清澈眼睛,像水天一色的湖泊载满柔软星辰。
江元白睇她一眼,想说的话生生止住,鬼使神差般颔首含住她递来的糖。
草莓清新的味道在嘴里漫开,姜言认真盯着江元白的神色,嗓音似乎比糖更软更甜,“哥哥,甜吗?”
江元白别开脸,含着糖啧一声,“聒噪。”
他的语气很凶,又吓得姜言后退两步。
她的心噗噗跳得很快,顺着江元白的视线看过去,窗外的绿树成荫,洒下阴影,夏天的绿色浓郁得快滴出水来,蝉鸣仿佛永不停歇,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
姜言忽然转身跑开,动静大到江元白回了头。
但只看见她的裙角消失在门外,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草莓甜香。
……
很快,江元白重新看见姜言,是透过窗户,她在楼下院子里。
不知从哪弄来一根长竹竿,她小小的身子费力地举着,仰头在树下粘蝉。
几位阿姨都跟在她身后帮忙,夏日明媚的光照着她的小碎花裙,像画廊里色彩浓烈的油画,鲜活又精致。
江元白一瞬不瞬地盯着草坪看了半天,等到姜言收起竹竿,开始擦汗,他的视线才落回眼前的冰丝蚕被上。
耳边,蝉鸣声似乎小了些。
姜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也就分外清晰。
不等她推门,江元白已经看过去。
姜言又来了。
她抱着一盒草莓糖,玲珑漂亮的眉眼里蕴着忐忑,小声道:“哥哥,外面还吵吗?”
江元白垂着眼,唇瓣微抿,没搭理她。
姜言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轻手轻脚把草莓糖盒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
江元白眯了下眼,身前有影子晃过,她不等他回答,已经飞快离开。
倒是很有眼力见儿,和他的相处里,她似乎已经找到一点诀窍。
……
傍晚,卓春岚照常来看江元白。
她温声细语的关心,“听吴阿姨说,你嫌院子里蝉声太吵?要不要我叫专业的公司来处理一下?”
姜言和几个阿姨粘了一下午蝉的事当然瞒不过卓春岚。
江元白懒洋洋倚在床头,支着又长又直的腿,淡声回:“不用,已经好多了。”
卓春岚盯着江元白脸上的每一寸神情,轻声说:“其实姜言这孩子,挺听话懂事的,她——”
“我要睡了。”江元白毫不留情打断卓春岚的话,侧过身,只留清晰通透得几乎能看见其中血色的耳廓。
卓春岚难办地抿抿唇,叹口气,替江元白掖被子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床头柜上的那盒草莓糖。
她一愣,“这不是我给姜言的糖?”
半透明糖盒里的草莓糖放得漂亮整齐,里面缺了两颗也一目了然。
“她怎么不吃?”卓春岚嘟囔着不解走出去,“最贵的牌子,明明小女孩都喜欢吃。”
门合上后,江元白顺手拿起床边的草莓糖盒,打算扔进垃圾桶。
刚抬起手,忽然想起姜言把那颗糖纸都揉得皱巴巴的草莓糖递给他的样子。
清澈眼眸满含珍惜与郑重。
她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
明明自己舍不得吃,却都给他吃。
江元白啧了声,压下烦躁眉眼,伸出去的手换了方向。
他打开身边抽屉,把草莓糖盒塞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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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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