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芷好似被灌了千斤重的铅球,动弹不得,心口好似被绵绵密密的细线撕扯划开,又好似被凌厉冷风冲击,让她四肢百骸发冷,不得章法。
旁边经理正教训侍者,江沅芷有一瞬间耳鸣,几乎听不见任何言语。目光垂落,她忽地看见侍者口袋的名片一角。
瞳孔微缩,心口被一股怒火灼烧,那名片她再熟悉不过。
耀庆电视台——安然。
怒火中烧,她还未做反应,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率裹着笑意,飘了过来:
“江沅芷,你怎么——”
安然抱着胳膊慢悠悠走过来,眼神上下扫过她沾湿的头发,充满污渍和甜腻味的礼服,再落到外层简约又不失雅致的黑色西装外套,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眼神轻蔑:
“这高定和高仿果然不一样,A货就应该——”
话还没讲完,只听“啪”地一声,江沅芷狠狠甩了安然一巴掌,将她的话截断。
这一巴掌属实不轻,安然被打得因为惯性偏过头,脸颊很快浮现出红印巴掌印,江沅芷的手也隐隐作痛。
安然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就想有小虫子在啃食,她捂着脸,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江沅芷,面露狠色:“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你有病——”
江沅芷根本无视她的咆哮,拿着旁边的酒杯就朝她脸上泼去。
安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狠狠被呛了一口,话音再也发不出,捂着胸口咳嗽,眼角都被憋出红血丝,那浓妆艳抹的扮相也已经见不得人。
安然气得尖叫一声,一只手张牙舞爪地就想朝江沅芷伸过来。
江沅芷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她抓住安然的手腕,直盯着她,语气冷得发寒: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江沅芷拽着她的力道收紧,安然吃痛,挣扎着却在对上江沅芷眼眸的一瞬,讪讪地闭上了嘴。
江沅芷紧贴额头的湿发还不断有水珠滚落,因为生气淡青色脉络浮现蜿蜒没入袖口,但最让安然心惊的,还是那双眼睛。
江沅芷的眼型偏园,大大的双眼皮,总是如同星河坠落般明晃晃的耀眼,清明澄澈。
但此刻,那双眸子却好似盛满幽深晦暗的汪洋,透着锐利的直白,深沉静默能将人轻易吞噬。周身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安然被江沅芷的样子吓到了,说话都开始结巴:
“你,你什么意思,你打我你还有理了?”
“如果我没记错,前几次的社会新闻类报道,圈内好像传言有人抄袭。”
说出这句平地惊雷,江沅芷不再理会,跟着侍者离开了宴会厅。
清洗干净,江沅芷刚吹完头发,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水,手机的提示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老师:小芷,怎么不接电话?】
划开手机,通话记录有三个未接电话。
备注都来自一人,郑老师。
灯光映衬着江沅芷姣好的面庞,却看不清她眼底情绪。没过两秒,电话再度响起,江沅芷沉默两秒,伸手轻抚桌前插入花瓶的白玫瑰,似乎喃喃说了句什么,而后,按下了接通。
江沅芷还没开口,那边就先传来声音,“小芷,你没事吧?今天我有事拖不开身,结果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鸦羽般的长睫扑闪两下,江沅芷握着手机,情绪不明,只是淡声回:“不是什么大事,老师你不用担心。”
那边顿了一秒,又再度开口:“没事就好。”
“见到研究所的负责人了吗?用不用我安排——”
江沅芷脑海中忽地闪过那两道身影,一阵心悸刺痛,她很快开口:“没事,我会做好的。”
“那些人说的话,都是些恶心人的东西,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沅芷沉默片刻,“不会。”
正说着话,手机叮咚两声,是黎白发来的信息:
【黎白:安然她怎么敢啊?这么不要脸!】
【黎白:文包我已经从你U扫里找到了,现在就发给记者?】
江沅芷把手机开了外放,点开文包,里面都是安然近两年抄袭的其他记者稿件思路。
安然最初抄袭江沅芷大学的记者提问思路,后又把她大学的风格碾碎融合,江沅芷苦于没有证据,便不动声色的寻找。后续发现,她很多实时新闻、体育报道、社会实践的小课题都有其他冷门记者的影子。
刚刚如果不是郑相蓉开口,江沅芷甚至不知道,就连这种污言秽语,安然都告诉了自己的导师。
江沅芷不知道导师和安然什么关系。
也不重要。
她不在意。
郑相蓉还在电话里询问,说了些宽慰的话,又说准备开设海洋保护专栏,首席记者预备的位置是她的等等。
聊了一会儿,最终,却扔把话题引到安然身上,“小芷,安然她的行为简直恶劣。这件事情就让老师来处理,老师来给你撑腰。”
手指滑动在文包里的内容,江沅芷问:“老师打算怎么做?”
对面明显愣了一瞬,旋即笑了下,“小芷,你不相信老师。老师一定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江沅芷在她说话的瞬间,已经回了黎白的信息:
【发吧。我这边也给了相熟的媒体。】
她只信她自己。
等郑相蓉说完,江沅芷将花瓶里的白玫瑰取出,一片片摘下花瓣,洁白的花瓣散落在红色地毯,好似圣洁与旖旎绮丽的交织。
江沅芷深吸一口气,笑的很纯良:“老师,没关系,我可以处理好。”
再不过多交谈,江沅芷以去见研究所负责人为由,挂断电话。
刚出房间,侍者已经在不远处等候。
顶楼天台观景很好,不远处绵延的灯光似繁星落入湖面般泛起阵阵涟漪,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空气中裹着淡淡的青草幽香和顶楼温室的花卉交织,平添了几分悠适。
此刻正在下雨。
江沅芷站在玻璃窗边,看着远处的景象,思绪有些混乱。
手机里是黎白刚刚发的几条信息:
【黎白:图片.jpg】
【黎白:图片.jpg】
【黎白:多角度直拍,这是真·落汤鸡】
【沅:这……安然?】
【黎白:对!刚把文包发完,结果我那个酒蒙子群里有人说给大家看个乐子,就发了这些照片。】
【安然拜高踩低,好多人都看她不顺眼。说她直接去拦研究所负责人,结果就被“请”了出去。她在外面还想耍赖,没人理,这个点又不好打车,她淋了十几分钟,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
研究所负责人。
江沅芷想到自己此前调查的资料:这个项目是由各研究所杰出人员组成新的团队共同参与,话语权应该是首席一类,甚至更高。
她的调查里,有两个首席,还有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这几人,她都尽可能掌握了资料。
也不知道侍者刚刚说的负责人是哪个。她有信心并且会拿出最大的诚意商讨这次合作,希望负责人可以考虑她们天华电视台。
小雨淅沥下个不停,江沅芷伸手探出窗外,感受到雨珠顺着指尖流淌滴落,冰凉的、剔透的,玻璃窗倒映着她的眼眸,她在心底暗自说道:重逢虽然不尽如人意,甚至她都没认出来她,但,能再见到她,那便是好的。
年少的冲动轻狂,虽氤氲出炙热美好,却终难抵那些利刺横生。
许多希翼,终究是黄粱一梦,也惹得人遍体鳞伤。
她迈不过去,也无能为力。
雨势越来越大,旁边的花卉被雨珠砸得东倒西歪,江沅芷走过去想关掉窗户,却不曾想,有个台阶她未曾注意,往前一个趔趄。
眼看快撞到旁边的桌角,江沅芷下意识缩回手臂护住头,然后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她被人拽住了胳膊。
心跳的很快,江沅芷似乎知道来人是谁,熟悉的木质冷香裹着湿气钻入鼻息,她浑身僵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被握住的那块皮肤热息翻涌,她看清了坠在面前之人右侧脖颈的红痣,心里已经泛起丝丝密密酸意。
微仰起头,便对上了那双冷厉疏离的眼眸。
江沅芷从前最喜欢亲的那双薄薄的眼皮,最喜欢看见眼尾泛红的那双眼眸,现在却没有一丝情绪,好似自己是无关的甲乙丙丁,不值一提。
心就揪住,风灌进来,刺得江沅芷生疼。
“能放手了?”
如珠玉般的嗓音一出,江沅芷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不知何时,她竟拽住了季十鸢的胳膊。
季十鸢换了件黑色长风衣,长发悠悠垂落知性优雅。她的脖颈纤细修长,颈窝深邃白皙,风带起她的发丝,明明没什么动作,却总透着一股劲劲的感觉,莫名吸引人。
和她那双冷冽的眼眸完全不符。
慌忙松开手,站定在原地,江沅芷扭过头,呼吸几乎滞了一瞬。季十鸢的眼神,她不敢再看第二遍。
“不好意思。”江沅芷应声。
窗外的大雨飘入室内,季十鸢侧身关掉窗户,似是静默了一秒,紧接着开口,声音很沉,让人猜不透情绪:
“你是指什么?”
季十鸢看着眼前的人,几乎无可救药的想到五年前粉碎性的争吵,想到海岸边她那决绝的身影和不告而别的坚定。
可又似乎觉得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江沅芷见状,急着开口:“谢谢你,不论是刚刚,还是——”
“不必。”
江沅芷已进把自己手心掐出一片红痕,她想开口说些话,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些什么。
流年岁月,那些尖锐激烈的争吵、破碎的不体面,她原以为都随着流逝的时间消散。
可当见到季十鸢,江沅芷才发现,那种尘封的碎片就像沉寂在沙子里的玻璃渣,在阳光下熠熠闪耀,透着波光粼粼,可若你不慎踩上去,那便是刺骨疼痛。
不愿季十鸢就此离开,江沅芷寄希望于协同合作,深吸一口气,她再度开口道:
“刚刚侍者说,海洋研究所的负责人在这里见我,所以我准备了一份计划书,不知道能否有幸达到合作的门槛。”
见面前的身影没有向前迈步,江沅芷继续道:“海洋研究最重要的是项目成果保密和实验进度自主性。我们天华电视台拿出最大的诚意,希望可能参与贵研究项目,我们保证绝对不干涉不探听研究项目进度,完全绝对保证研究人员的自主性。”
“我们只是基于研究所的许可,合作将研究成果公平公正的记录下来。我们不会干预任何研究所负责人的决定。同时我们也会提供当下最海洋勘探最先进的设备,以求合作共赢。”
季十鸢只转过身看着她。
那双狐狸眼极致的美丽,总会让人一眼沦陷,是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的摄人心魂。
但此刻,季十鸢半隐于暗处,那双眸子也染上几分阴郁,就像蔚蓝的深海,让人看不透。
江沅芷莫名心慌,尾音有些抖,“所以,希望贵研究项目能考虑考虑我们电视台。”
江沅芷说完,季十鸢没有反应,时间好似定格在这一刻。
寂静的只能听见雨势愈急。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一秒都不到,而后是一道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那么平淡、正常,甚至让人心凉:
“你——”
“还真是一点也没长进。”
江沅芷以为是条件不够,她接续道:“天华电视台的诚意绝对是最真诚无可挑剔的,我们保证会严厉遏制诋毁海洋研究的一切相关报道——”
似乎是忍无可忍,季十鸢出声打断她的话:
“你以为你是谁?!”
“你凭什么以为,我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你谈合作?!”
说完,一秒也不愿多待,转身的坚决。
江沅芷敛眸,一滴泪无声滑落,她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根本说不了话,脑海中好似有东西正在坍塌,耳边一阵耳鸣,眩晕感袭来,周围场景开始翻转。
江沅芷头痛欲裂,视线逐渐模糊。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终于再次落入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裹着冷调的清香,轻而易举就带着她跨越尘封的记忆,回到海浪扑鼻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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