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和塔西从奉兴坊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正值月初,新月带着疏朗的星宿一起挂在天上。
塔西跟在释迦身后,走走停停一直打着哈欠,从他来这儿跟着释迦以后就没怎么休息,时差还没倒过来,整个人就是瞌睡虫转世,灵魂都已经出窍了,只剩个躯壳亦步亦趋跟在释迦身后。
但释迦却无暇顾及身后人,一直想着刚刚那对新人。
实话实说,这种老了老了遇到的真爱呢,释迦是从来不羡慕的,毕竟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人缺了情感也不是说就一定活不下去。
可是为什么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有钱的样子,刚刚还跟小学生攀比一样在他面前秀自己有多少财产?
刚刚两人的话还历历在目——
老太太听到要计算婚前财产属实是有些谨慎,颤悠悠地从家里衣柜深处的暗格里掏出一块盒子,里面一分钱没有全是房契和地契。
那盒子交到自己手里时,释迦都差点控制不住下巴,要不是抽空扶一下,估计得直接掉到地上。
谁能想平时看着简单朴素,人还住在奉兴坊的老太太,动辄就能拿出这么多契?
释迦反复看了好几遍房契地契上的戳章,确认的的确确是真的,一开始还点着地契上的面积,数着铺面的数量,后来发现越数越多,就跟数不完似的,看得他眼睛疼。
释迦一直给自己催眠,一定是前夫哥留下来的遗产,这样说其实也算合理。毕竟老太太也是这么大年纪了,无儿无女,财产也没有多的用武之地,有钱也算情理之中。
南北市旁边特别旺的那间酒肆除外——
释迦前段时间去南市门口吃茶还跟关不眴讨论过那间旺铺,是做的裁缝生意,平时卖一些布料做一些衣服,当时他还说呢,生意那么好一间铺子,要是开个饭店酒楼才赚呢。
私下也跟卞天成问过那铺子的地价,总之就是释迦奋斗十年也不一定会有的一间顶好的铺面了。
看着那些地契,释迦忍不住在心里也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上天真的很不公平,有些人生来就是佛祖命却还是要实习才能转正,而有些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万人上县中心旺铺一间。
真叫人嫉妒。
这份嫉妒让释迦忍不住看向老七,凭空生出一种怜悯感来。
他突然就理解了那些年轻男性“嫁给”百万富豪时内心的痛苦——
是人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卑的。老七一定也是这份千古绝恋爱情故事中的怨种一个吧……
老七看着那些地契连忙摇头,极力想要撇清关系,那慌乱的程度几乎恨不得把“我不知道她有这些东西”写在脸上。
“大人您别误会,我真的不是!”
释迦看了看老七又看了看另外一边富裕而不自知的老太太,感同身受心照不宣地冲老七点了点头。
大家懂的都懂不用过多解释。
那老七怔愣在原地也就那么一两出气儿的功夫,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单手伸进那件看起来就不怎么值钱的衣服领子里掏了又掏,好一会儿才从衣服里抓出一把东西出来。
释迦看他模样也觉得有点东西,这么在身上拿东西的,释迦小时候也见过——
灵隐寺里那个喝酒吃肉的活佛本人就喜欢这么搓。
不过人活佛搓出的是灵丹妙药,而面前这年轻人拿出来的则是真金白银。
这么说的确是有些许夸张。
老七从领口掏出来的那玩意儿释迦没见过,浅浅能看出是个玉雕,至于雕的是人是鬼他就认不出了,那东西正中雕了个铜钱的模样,好巧不巧正好对准了玉石正中嵌的一块血色。
释迦即使知道自己是个不识货的也明白,这样的玉石能找出来都是天降神通,更何况还能找到那样的好手雕得这么精巧。
一双眼睛看着那血色铜钱,整个人都快陷进去了,释迦低着脑袋,只将眼睛眉毛抬起来看老七,眉间皱成千沟万壑,“你这玩意儿又是哪儿来的?”
他不想小人心度君子腹,但是这种情况或多或少是不太科学吧?
老七对上释迦严肃的眼神,不禁心里一慌:“大人别误会,我可以解释。”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
“之前跟您提过嘛,咱们这行当,两头做生意,说完全不挣钱那肯定是骗人的。走镖的商户为了心安总会给些报酬,银钱咱们不好直收,所以基本上都是换成珠宝。”
说得倒是诚恳,释迦也不觉得他在撒谎。可他想不通,就算这是个千户万户的上县,有这种手艺和家底的人家也不常见吧?
又不是两京和皇宫,更何况那山里的行当不见得有这么赚钱吧?
老七也看出来释迦心中有疑惑,叹了口气直说道:“好吧,我承认,这玩意儿是那仙君给的。”
这县里的仙君可就那一位。释迦听着更觉得有蹊跷。
“您想得没错。”老七双手把拴着坠子的绳子从脖子上解下来,把那玉雕好生请到桌子上坐好,迎着烛光低低念了几句什么才继续说,“就是那位白尾狐狸仙君,我之前也给您说过的。”
是,是说过,就算没说过几天释迦也准备进山里去找。
“之前跟您说我被狐狸抓了去,算是杜撰,我们的确是机缘巧合碰上了,却也不是抓了我,而是救了我。山里豺狼虎豹野兽伤人是常事,那些修为不够不能做人又生了邪气的,就想着抓人吸□□气。
那仙君应该是山里妖怪里的掌权者吧,把我带到他府上治了伤,还给了我这块石头,说带着这块石头山林野兽就不敢近身,还可保我财源广进。小人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钱,不过珠宝首饰真的管够。”
老七说得十分真挚,释迦也是信了。估摸着他是真的在山里待久了不知道现在的物价水平和生活水平,也就没有当他是真的在炫富。
所以后面老七老实把自己埋在山顶破房子地窖里的那十好几箱金银珠宝供出来的时候,释迦也十分温和地没有翻白眼。
但人出了坊门,整个人从那房间的昏暗中解放出来时,释迦越发觉得不自在,迎着那一弯新月,终于停了下来。
塔西一路跟着,释迦没说话他也没主动开口,这下前面突然刹车害得他差点摔倒才嗯嗯啊啊从哈欠声中冒出来一句:“怎么了老师?”
释迦转过身,看着塔西的一头金毛,还有他那双漂亮的异色眼睛,与之认真地对视了好长时间。
久到塔西瞌睡都清醒了才开口:“你说我要不要回去把我那只瓜要回来?”
那瓜可不便宜,来之前是想着扶贫,扶到最后发现那只瓜最好的归宿其实应该是自己肚子里。
实在不行小乔的肚子里也可以。
塔西大脑还是放空的状态,强忍着困意想要从脑子里抠出答案,最终却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句:“要吗?”
“要什么要,咱们是公务员,送出去的补贴就是泼出去的水,要回来还叫为人民服务吗?下次你记得提醒我,如果遇到了别人推脱不好意思的,咱们就直接不送了。”
别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还有,你不觉得很不合理吗?他们俩平时的风格也不像是暴发户啊?怎么能这么有钱?我还给他们说婚前财产公证,公什么证,想着是做一件公平的好事,说到最后还是被俩人的‘我的财产肯定是要就给她(他)的’给喂了一嘴狗粮。
这日子还得过多久?我都来了两个多月了,结果才刚完成一对儿的任务。赶明天早上睡醒了还得去找那对同性相亲的娘子,她们俩搞定了还要去找那两个渣男做心理建设,还有一对一直没出现的……”
释迦抓住了话头就忍不住,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好长一段,塔西就这么跟在他身后,几乎是闭着眼睛在前进,像一只失去方向的僵尸,只是跟着释迦的脚步在走。
释迦也不觉得尴尬,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你的任务是做什么?你之前问我那种问题,应该是比较体面的工作吧?”
他转过头看了看塔西,只见那金发掩住的一双耳朵在夜色里轻微地动了动,然后塔西就睁开了那双墨绿的眼睛,颇为认真地看着释迦,“刽子手。”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答案太震撼人心,释迦总觉得身后起了一股紧风,而且刮得他后背直发冷。塔西的眼神也让他觉得有些诡异,好像是看着自己,又好像不是。
不仅如此,他甚至身体都能感受到轻微地震动感。
“恰!”鞭子破空发出清脆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那股劲风逼近的凌冽——
释迦身边迅速擦过一群马队,鞭子和马蹄声在暗夜里齐鸣,为首的是个年轻貌美的男子,骑马飞快往城门的方向去。
马队背后是一队武侯,徒步跟在他们后面,释迦感受到的震动也是由此而来。
释迦从那群武侯里迅速挑出个经常见的,拉住对方盘问起来。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往哪儿去?”这时间出城不是赶考就是奔丧吧。
“释媒官不知?圣人要小藩王和亲,小藩王不肯,跟家里闹了一通,今天赶着出城就是想去洛阳和圣人说清楚这婚事他不同意。”
“哦,合着不是奔丧啊?”
那武侯听释迦说话更是气不敢出,夜色里也能看出表情明显变得有些不快。
释迦假装没看见,追问道:“那小藩王是为什么不肯?”
武侯脸色一变,愣了一下说:“这我哪儿知道,媒官若是感兴趣,可以自己问问小藩王。不过我劝您洁身自好,这小藩王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想干什么谁都止不住,平日也是桀骜纨绔,你能不碰就别碰吧。”
说完眉眼一挑,意思释迦别太八卦。
释迦哪能放过这种机会,冲武侯招了招手作别。直觉告诉他,这小藩王绝对不是个跑龙套的。
天空一声巨响,小藩王闪亮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说媒20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