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凌澜

“何人在此?”

阴影处的男子缓缓走出,身姿倒是笔挺,一袭玄色暗绣长袍,月色下长发如墨,神色淡淡,言语中却带着审视,漫不经心的问道。

“禀告家主,是两位姑娘。”

一旁的家仆恭恭敬敬的开口,将还沾着溪水湿泥的石菖蒲递给凌澜。

江愿安眼见仅此一株的石菖蒲被人采走,顿时心急如焚,慌忙开口便要挽留,

“公子,小女乃京川江氏江愿安,眼下寻这一株石菖蒲有急用,不知能否恳求公子今日将此药施舍与我,愿安日后必有重谢。”

男子似乎对她这来头不大了解,从前也并未听过,只觉陌生的很。

“京川江氏...?你不是西域人?”

江愿安点了点头,刚欲开口,便被男子不急不慢打断:

“你说你要这株石菖蒲有急用,不妨说来听听,有何急用?”

他瞳色深沉的很,眸中含霜,无数心思藏在其中,在这朦胧月色下让人看不清,更猜不透。

“救人。”

江愿安语气急切,斩钉截铁。

不论如何,她都要得到这株石菖蒲。

男子闻言却轻蔑笑出声来,语气冰冷反问道:

“如今西域境内这石菖蒲本就难寻,难道我寻它便不是为了救人么?”

江愿安顿时心中像被压了块巨石,让她狠狠喘不过气来。好在一旁久久闭口不语的独孤曼忽然开口,打破了二人间久持不下的寂静,

“难道公子要救的人也是中了锁心草之毒么?”

倘若他要救的人也是中的锁心草之毒,那这一株石菖蒲,就算是救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很可惜,并不是。”

男子摇了摇头,收起石菖蒲便准备转身离去。

“公子留步!斗胆试问公子...这株石菖蒲真的是非要不可吗?倘若公子...”

“好,那你说说,肺痨还有何药可救?”

肺痨...?独孤曼想起肺痨并不是头痛心悸之病,再怎么用药,也不会用到石菖蒲。

“肺痨的病因在于肾肺阴虚,肝郁化火,用药也该用百合固金汤为主方,辅以酸枣仁汤安神,石菖蒲却常用于醒神归心,因此对锁心草有奇效,所以...是谁让公子来寻的石菖蒲?”

经这一番话提点,凌澜倒真停下了脚步。母亲肺痨积身已一年有余,府上的大夫常命他出来寻各种草药,谁料母亲的身体不仅未见好转,反倒是每况愈下。

“所言当真?”

独孤曼目光坚毅,口中铮铮有力,

“我乃独孤大夫之女独孤曼,家父正是鸣鹤百药堂堂主独孤仁。今日我所言若半句有假,公子大可到百药堂寻我偿命。”

凌澜却依旧没打算就此松口,

“这株石菖蒲可以让给你,但是我要看到独孤曼明日出现在我府上。鸣鹤月牙巷,凌府。”

江愿安心中气不过,刚想反驳他这算哪门子胡搅蛮缠,却被独孤曼拦下,答应了凌澜的要求。

“事已至此,不能耽误了正事。”

凌澜将那株石菖蒲递给她们,便带着家仆走山后小径下山了。

看着凌澜离去的背影,江愿安将那株来之不易的石菖蒲小心翼翼收好,口中却叹起气,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江姑娘,我带着你下山。”

独孤曼再次牵起她的手,两人依旧像当初上山时那般一前一后,只是她欠曼曼的恩情,却比上山时更多了。

所幸下山的路要平坦不少,一路上也并未出现什么险情,连江愿安佩在腰间的问心剑都未曾出鞘。待二人赶到山下时,也已是天明,要早些回宫才行。

景阳宫内,暖绒塌子上依旧躺着宫中那位雍容华贵的主人,正懒洋洋吃着盘中的葡萄。

一旁的婢子偷偷上前,小声同她禀报:“娘娘,您安排的人手已安然跟着璟王他们到西域了,临行前都吩咐好了,待到西域除去大患,便立刻对璟王下手。如今,璟王怕不是已要殒命了。”

女人勾唇一笑,如今梁疏璟终于如她所愿到了西域,这每步棋,都在她意料之中。

沈汀兰啊沈汀兰...你儿子那夜逃出去是侥幸,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们母子死生都不能再相见!

“好,若是事成,你们都等着领重赏吧。”

“奴婢谢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语落,婢子便欠身退了下去。

她捏起一颗圆润的葡萄,似是满意的反复端详,却只是浅笑一声,将葡萄放回了盘中。

江愿安一路上反复思索梁疏璟那一夜的行径,明明起初只是醉了些酒,后来她又喂了些蜂蜜茶...可梁疏璟夜间分明还起身同她闲聊,再往下,她也不得而知了。

莫非是那蜂蜜茶被人动了手脚?她无心再去焦虑,眼下最重要的,是梁疏璟何时才能醒来。

二人顺利带着那株石菖蒲在傍晚前赶回了宫中,回来后便急忙命医坊起火煎药,倘若真再耽误下去,璟王便怕不是真要咽气了。

“江姑娘,我怕是不能再陪你了,眼见太阳就快落山,我还答应了那位公子赶去凌府。”

独孤曼见她寸步不离的守着煎药的砂锅,虽说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毕竟是凌公子将这株救人性命的草药让给她们,答应人家的事情也自然不能忘。

江愿安回来后便将药材一一经手,再到上锅煎药,忙的昏头不说,更是将曼曼与凌澜那事忘到脑后去了。心中说没有愧疚与担心是假的,独孤曼这两日为她费了不少心神,头一回让她在异处他乡感受到了像家中一般的温暖。

“曼曼...你一个人去真的可以吗?唉...我...”

她更想陪着独孤曼一同去,只是眼下这般,她定然是走不开的。

“放心,江姑娘,凌公子他不是坏人,我去去就回,你且在这安心候着。”

独孤曼朝她温柔的笑笑,便带上治疗肺痨所要用的药材出发了。

如今,便只剩她一人守着这砂锅了。

明月高悬,凌澜彼时正坐在院中候着独孤曼,听到门口传来女子声音,才打消心中的疑虑。

“久等了,凌公子。”

独孤曼背着笨重的药箱进门,稍带歉意的向他开口。

“无妨,独孤大夫随我来吧。”

她跟着凌澜走进妇人的卧房,扑面而来便是清苦纷杂的中药气息。独孤曼当机立断这股气息不寻常,常年卧病在床的人虽说须慢慢调理,但最忌诸多中药混起来用,而她一进门,闻出来的药材便不止三种。

凌夫人正怏怏的憩在床上,床边站了两名服侍的婢子。

见凌澜带了客人进来,她不由想坐起身招呼一番,无奈刚欲动身,便又咳嗽不止,原本苍白的脸色被呛得通红。凌夫人见状只好急忙用帕子捂住口鼻,生怕又替她们添麻烦。

“夫人快好生歇着,我来替您把脉。”

独孤曼见她这副憔悴不堪的模样,便知这病根落下少说有一年了。

她将双指搭上凌夫人的脉搏,静下心来细细感受。

脉滑而濡,又加之胸闷咳喘,显然有极重的痰湿。肝郁、血虚,看来这满屋子的中药味,也未能将夫人调理好半分。

凌澜见她久久不语,心中一阵苦涩,以为是娘亲的病情又加重了些,

“凌夫人的身子如何?”

“确实是肺痨,又加之久病,导致阴虚肺燥,多梦多惊。”

一旁两名婢子闻言,急忙点了点头,附和道:

“夫人夜间确实多梦,常常整宿难眠,实在辛苦...”

随后,独孤曼便在一旁的案上打开了药箱,箱中的草药一览无余,被她一一陈列开来。

“熟地、生地、归身各三钱,白芍、甘草各一钱,桔梗、玄参八分,最后再配贝母、麦冬、百合各一钱半。共开了八剂药,用水煎服伺候夫人用下,便能痊愈了。”

“另外,这一剂是酸枣仁汤,可治夫人夜间心悸,也一并辅着用。”

婢子在一旁点头记下,便片刻不敢耽误赶去煎药,本就空旷的房间里顿时陷入深深的静谧,唯余房中烛火偶尔噼啪两声。独孤曼重新将药箱背好,抬手示意凌澜同她出来。

“凌公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夫人的肺痨病了如此久,先前可曾用过药么?”

凌澜眉头皱紧,

“用过,且用了很多药,都不见好转。”

果然如此。

独孤曼叹了口气,好在今日有她来替夫人把脉,否则夫人这副身子再拖下去,便真要行将就木了。

“务必不能让人在夫人的药上动手脚,还有房内那盆绣球,也要早些端出来。”

凌澜点了点头,迎着月色将人送走了。

一直待到夜半,江愿安守着药连连打盹,即便屋外站了两名侍卫,但她仍是不放心,只罢站起身来,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终于是等够了时辰,她揭开锅盖,扑面而来的清苦气息呛得她偏过头连连咳嗽。

她小心翼翼将煎好的药乘至碗中,命侍卫将炉上的砂锅好生看管,便端着药准备去喂梁疏璟服下。

然而,正当她走到一处无人看管的拐角处,一名婢子却猛然失足冲了出来,将她连人带药一同撞翻在地。

整整一碗滚烫的药液分毫不差的浇在她手上,原本白净的手顷刻间便被烫的泛红,浸湿了她大片衣袖。

对,就是现在。

“来人!有人要对璟王的药做手脚!”

江愿安迅速将四处埋伏好的侍卫唤出来,还未待到那名婢子反应过来,几名侍卫便将她反手擒拿在地,容不得她动弹分毫。

她掏出早已备好的帕子将指缝间沾落的褐色药液擦得干干净净,随后便将帕子塞入婢子口中,以防她吞药自尽。事情果然如她与曼曼料想的那般,幕后凶手见她们将石菖蒲寻了回来,定还要对解药下手脚,因此独孤曼特地为她多煎了一锅药在暗处,为的就是混肴那人的视线。

方才她端来的那碗药,正是事先备好的假药,本以为在一旁放凉许久不至于烫着她,未曾想还是被灼红了手。

“将她带下去,一定要看好了,勿要让她吞药自尽了。”

几名侍卫点了点头,便将那名婢子押了下去。

她长舒了一口气,折返回药坊,仔细闻了闻锅中的药,确认无恙后将真正的解药盛好,这才端走。

今晚是梁疏璟中毒的第二晚,幸好她未耽误多少时日,否则真是难说。

榻上的人仍是双目紧闭,体温也未见好转,她第一次替人喂药,喂的还是这样不省人事的,端着碗的手都不由抖了几分。

过了许久,她才费力将一碗药勉勉强强喂完。

她仔细替梁疏璟擦净了唇边残留的药液,忍不住开始细细端详起来。

平日不喜出门的摄政王肤色白净的如闺阁女子一般,五官在他脸上也各有千秋,汇在一起虽是柔和,但一双剑眉凌厉得很,看人的时候眼眸也总是深邃无比,让人瞧不出一丝波澜来。

明明生的这般俊美,总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臭架子来干嘛...江愿安心里暗暗嘀咕,又忍不住期盼他能快些醒来。

她不由想起了爹娘与妹妹,离开京川这么久,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府上做些什么,晚膳又用了什么。

再让她选一次,她一点也不想奉皇帝的圣旨带着梁疏璟来西域了...

又抬头看了看毫无反应的梁疏璟,心中本就难过的她,再也不想憋着一肚子气,不争气的开始掉起眼泪。

意识本就恍惚的梁疏璟渐渐听到女子的抽泣声传入耳中,还以为自己真毙命了。

他费力睁开双眼,视线模糊的很,什么也看不清,惟见一身青衣的女子守在床前。

“哭什么,本王还没死。”

他声音沙哑了不少,但见江愿安哭的这般伤心,仍是于心不忍的开口安慰她。

江愿安眼眶里挤满了眼泪,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立马用被药液浸湿的衣袖擦擦眼泪,慌忙用手去探他的额头,体温恢复了些许,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凉的渗人。

只是见到那人刚有要醒的预兆,便又闭上眼睛,她的一腔哭意泛的更凶,

“我马上就带你回京川,你别死在这里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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