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刚微微露出鱼肚白,雾色还未褪去,露珠颗颗圆滚的赖在草尖上,江夫人便将东院周遭都打点好,来了听雨院将还在睡梦中的江愿安从床上捞起。
“快快起来,今日可勿不能贪睡。”
她本想装作没听到,奈何江夫人不见她起身便一直在耳边唠叨,无奈之下她只罢从了娘亲的意,懒懒从床上爬起。就连知秋替她更衣时,嘴里也还不停打着哈欠。
整个江府,无不被夫人挨个唤起,且不谈还窝作一团熟睡的丫丫,连檐下筑巢的燕子起的都未必有夫人早。
“夫人今日虽说要带丫头们去云清寺上香,但两丫头今日起的这样早,路上怕不是要直犯瞌睡。”
江永望一脸困倦的淡淡喝着碗中的薏米莲子粥,看上去是在替两个女儿打抱不平,实则倒像是替自己申冤。
“我说江知府啊,大人您起的怕不是还没两个孩子早吧?”
江夫人知道他又要唠叨,煎了块山药糕至他碗中,示意他闭嘴少说两句。
马车早已在门口备好,知秋落冬带了些许行李,都站在一旁候着。
“今晚我带两个丫头在寺中借宿一晚,待到明日再回来,你们在府上不许惹事。好了,愿安愿知,快随娘亲走吧。”
江永望点点头,招招手便目送母女三人离去。
姐妹二人默默对视一眼,皆不作声,与知秋落冬一同跟在江夫人身后老老实实上了马车。
“娘,云清寺是哪里?”路上江愿知口中塞着糕点,含糊不清的问道。
“云清寺就是山上一处寺庙呀,你阿姐小时候去过,你还未去过。”
江夫人掏出一块白纱帕子,替江愿知擦去了嘴角的糕点渣子。
她转头又问江愿安:“阿姐,那云清寺好玩吗?”
江愿安摇了摇头,忆起幼时在那处的经历,口中闷闷叹息道:
“极不好玩。”
听她这么讲,江愿知算是心里扑了个空,眼下只有糕点能慰藉慰藉她枯燥的心情了。
大抵此行前往的是山中,路途颠簸,姐妹二人又倦乏的很,一左一右倚着江夫人便睡着了。
待到了落霞山,已是晌午时分。山中四处古树遮天,一丝阳光也透不进,脚下的台阶上长满了陈年已久的青苔,一袭透骨的凉意伴着山风,吹的众人直打哆嗦。不过如今正值春日,仍依稀可听林子深处的鹧鸪叫声反反复复,不知名的野花幽香更是沁人心脾。“云清寺”的高匾之下,一名头顶圆圆的小沙弥正拿着笤帚在寺前扫着台阶,见到江府的马车便远远将寺内的住持唤了出来。
江夫人带着一行人上前朝方丈合手道:“见过师父,这是家中两位小女,今日同我一同来上香。”
方丈一袭素衣,手中轻轻捻着一串持珠,慈眉善目,对江夫人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几人去了请香处。
江愿知头一回跟着家人来寺庙,倒是好奇的东张西瞧,四处皆是檀木混着香火味,手里拿着请来的香,先是跟着去了长明灯点香,随后便学着娘亲的模样,两只手紧张的叠在一起,将飘着缕缕细烟的香高举过眉,朝着各个方向拜了拜,便将香小心翼翼插进了香炉。
不过她瞧娘亲一脸惆怅的模样,她心底却又不懂这是为何。再抬头看看阿姐,阿姐也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便更为不解了。
“阿姐,你同菩萨都说了什么?”她悄悄的靠近江愿安,低声问道。
听到江愿知这么问,江愿安心思不由一沉,她这样的人,该向菩萨求些什么?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
就连对着菩萨举起香,脑海里都仍是空空如也。
她原本亮灿灿的双眼不由自主黯淡下来,同她现在这般年纪很是出入,当真是幽幽春意锁心愁。千丝万缕的心绪缠绕在一起无非只与一人有关,可是她见不到那个人,也没有正当的身份,去向他诉说这股愁绪。
怎么办...明明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为什么自己总是要记在心中呢。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心中像空了一块,愈发想下去便是愈发痛苦,明明寺庙本是静心之地,为何她却心绪越发滋生如同乱麻呢。
屋檐下悬着的铜铃生满绣青,伴着她混乱的心绪随风作响,掠起了她耳边那几缕碎发,重重碎影模糊了她的视线。
“阿姐...阿姐?”江愿知拽了拽她的衣袖,对她这副出神的模样很是意外。阿姐平时虽玩心重些,但今日却难得这样出神呢。
江愿安睫毛忽地一颤,收起心中那一团乱麻,嘴角弯弯的同江愿知道:“没什么,求了家人安康罢了。”
住持得知江夫人要带着孩子在寺中借宿,寻了几间空厢房出来,云清寺本就偏僻,连在寺中修行的和尚也不如京川城中的显云寺多,寺中寥寥几个小僧人,冷清的很。
转眼便是日暮申时,到了寺中该用药石的时辰,斋堂站满了准备用膳的僧人,江氏一行人也不例外。几人静静捧着碗去师父那里打饭,不过都是些极清淡的素食,江愿知只浅浅打了半碗,还没平日在府上吃的一半多。
“娘亲,我今晚可以吃落冬给我备的点心吗?这个饭我不想吃...”
江愿知看似努力扒着碗中最后两口饭,实则早已没了胃口,满心想着白日从京川果子铺带来的点心。
江夫人出门在外倒不惯着她,只是命她早些把斋饭吃完,否则就不要想着点心了。闻言,一旁的落冬与知秋二人都不禁偷偷笑起来,二小姐这回算是被夫人治的服服帖帖了。
傍晚的云清寺虽是凉意袭人,但除了鸟鸣虫呓,其余一切都归于寂静。
落霞山向来以傍晚落霞出名,几人用完膳寻了处山头凉亭,碰上好运气,如愿赏到了落霞山闻名远扬的霞光伴寺,金灿灿的霞光将整座寺都笼罩起来,眼下虽是夕阳西下,但夕阳越落一分,云清寺便更要美上一分,胜有仙境之美。即便是途经此处的哪路仙人,见到此景怕不是都要为此驻足。
江愿安静静憩在亭上,看着这霞光万顷的如画景象,心中终于是舒坦了一些。只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倘若那人也在这处,会题些什么诗来呢?又或二人在此处对弈,又是谁输谁胜...
算了,她才没兴趣。
江夫人趁着一阵山风吹来,从怀中掏出那块她绣了半月的兰花帕子,迎着风奋力将手帕远远抛了出去。帕上的兰花像是迎着山风有了生命一般,肆意向四处铺展。
江愿知在一旁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帕子已被风带远了,不解的发问:“娘亲,这好好一块帕子,丢了做什么?”
江夫人却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反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娘亲以前最不善刺绣么?那时你们有位姨娘总笑我绣技拙劣,尤其是绣兰花,可如今,我这帕子上的兰花不是绣的很好么!”
许寒枝愈说心中愈高兴,最后洋洋洒洒道的那句,不像是在问她们姐妹二人,更像是在问那块早已随风离她远去的帕子。
汀兰,你可瞧见了么,我如今的兰花,已经绣的很好了。
许寒枝自己也后知后觉发笑,同孩子们讲,她们哪里会懂。
“罢了,你们这些丫头懂些什么,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夜里的山风可是急得很,当心受凉了。”
见江夫人发话,几人便不再逗留,老老实实跟在夫人身后回了寺庙。
落冬与知秋今晚倒是觉得格外有意思,在这里无需像在府上那般循规蹈矩,夫人还会带着她们用斋闲逛赏景,连晚上的厢房都给她们二人单独备了一间。而江愿知闹着不肯一个人睡,江愿安又不愿和梦中极好乱动的她共枕,最终只罢江夫人好心收留了她。
深夜的云清寺更显格外静谧,庭外风吹叶动,树叶间簌簌作响尤为清晰。寺内向来节俭,便只简单在屋内点了一盏烛台,烛光摇曳,似乎悄然溜来一阵风,那烛苗便就此熄灭了。
江愿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或许是云清寺的厢房比起家中的软榻要生硬些,又或许是因她本就有心事,闭上眼脑海中便反反复复浮现那日在花朝宴梁疏璟拥她入怀的情景,还有梁疏璟转身就要离她而去的那般决绝,都在不停搅动她的心绪,缠的她越发失了困意。
思索良久,她索性起身披上昨日在亭中小憩时披着的那件云锦披风,合计要到院中去好好赏赏这山中的月色与京川有何不同。
一轮明月在层层薄云中若隐若现,悬于高空。皎皎月光轻轻洒落在院中蜿蜒的小径上,抬头便是瓦檐铜铃,还有那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的桂枝。皎洁的月色映衬着江愿安的一双眸子潋滟生波,像是片片桃花落进了一汪春水,而春水中倒映着一轮明月。
不知为何,她竟不禁想到若是梁疏璟此时立于院中,这皎皎的月色定能将他衬得越发矜贵出尘。
江愿安有些失神,恍惚自己像是昏了头,二人不过才相处这一个多月下来,虽你来我往各自亏欠了不少恩情,可是凭什么要如此记挂他呢...记挂与他对弈,与他谈诗,与他...
“少卿深夜独自在这院中,不怕有歹人图谋不轨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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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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