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几枝小雀在院中叽叽喳喳捡着吃食,杳杳钟声从山头传来,唤醒了寺中熟睡的众人。
而江愿安也睡眼惺忪抬起头寻着昨夜那处身影,果不其然,梁疏璟已经先行离开了。她安心的躺下,脑海里满是昨夜梁疏璟在月下的身影,果真如她料想的那般,在月下矜贵出尘得很。
知秋小心翼翼探进头,见自家小姐醒着,便顺势溜了进来。
“小姐也是被寺中的钟声唤醒的么?”
知秋取来一旁的衣裳,仔仔细细替她穿好。江愿安点了点头,心思全然不在与知秋的对话上,而是朝着院中发呆。
“小姐...小姐?昨夜山中还下雨了,未惊扰到您吧?”
院子里潮气重的很,瓦檐、草尖上还沾着不知是昨夜遗留的雨水还是露水。
江愿安摇了摇头,
“没有。”
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知秋还以为她心中徘徊着那日与璟王在花朝宴回来的不悦,可瞧她眉目间又无一丝阴霾,倒像是在想些别的事情。
“小姐,马车已在外头备好了,夫人同二小姐都等着呢,我们快早些上车吧。”
江愿安这才忽地回过神来,冲知秋认真点了点头,口中连连道好。
正当二人准备出门,知秋却眼尖的发现了房中案上多出的一根梅花嵌玉簪。小姐的梅花簪一向是冬日佩戴,如今正值初春,她记得小姐分明没佩这支簪出来。
“小姐...这案上怎么落了支簪?”
江愿安这才注意到那支簪,心里立马猜到是谁干的好事,不由分说便一把夺过来,嘴上笑着应付知秋:
“是我忘的,替我簪上吧。”
知秋见状也没多想,替她将这支梅花簪佩好。不过这支梅花簪与小姐那支倒有些不同,又是锤揲、镶嵌的好手艺,金叶托上白玉作瓣,若是落在寺里可就不好了。
如今五更头露水重的很,江愿安刚出门便觉寺中寒冷渗人,知秋急忙替她将早已备好的云锦披风披上。恍惚间不知是江愿安的错觉还是什么,那披风上还沾着本不属她的,若有若无的鸢尾香。
江愿知清早被许寒枝从床上拖起来困得不行,正趴在她怀中继续睡着。
“璇玑可说璟王什么时候回来么?”许寒枝问道。
兀然从母亲口中听到那人的名号,江愿安总觉有些心虚的不大自在。
“没...没说...”
许寒枝见她眼神躲闪的那般明显,口中又犹豫得很,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
“怎么了?昨夜没休息好?”
她还以为是江愿安认床,换了地方睡得不踏实。
“没有...休息的很好。”
江愿安仍旧低着头,心里又浮现起昨夜的场景。
“那就好。”
许寒枝嘴上说着放下心来,实际上还是在悄悄观察着江愿安的一举一动,一眼便瞧到了她头上那根多出的梅花簪。
江愿安平日不喜穿金戴银,诸多首饰加在一起都凑不出几两黄金,反倒是素净的玉石翡翠多些。这跟梅花簪做工如此不凡,按她平日的性格,定是不喜戴的。
她未声张,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继续悄悄观察着。
前几日与璟王在花朝宴上的阴霾此刻像是全部一挥而空,一双圆圆的杏眼四处转悠,好一副闲情雅致的模样。
“再不久便是老夫人寿辰了,到时府上怕不是又要大办一场,你可想好送什么贺礼给祖母了么?”
许寒枝开口问道。
每年逢上老夫人寿辰,府上总要闹上些紧张的气氛出来。江永望一向不喜铺张浪费,而老夫人却觉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寿辰办的排场大些又如何。更何况她又听不得江永望唠叨一句,否则便又要觉得自己在府上吃了多少苦,要四处扬言生了个不孝顺的儿子。
江愿安并不想在贺礼上下什么心思,对祖母这种尤其狡猾的老人,不挑好的,只挑贵的便足够了。
“挑些盆景燕窝,再塞些银子,便够了吧。”
许寒枝点了点头,如今江愿明一天天闲在家中,老夫人怕不是要趁着寿辰,势必要逼江永望给她好孙儿谋个官职。
“对了,待过几日璟王回来后,你勿要多嘴,不要问东问西,知道吗?”
听到娘亲这么讲,她心中本想某人都早已回来了,哪里还需要等,谁料听到后面才发觉不对劲,梁疏璟去办了什么事,听娘亲这口气,是不能让她知道吗?
“啊...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人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许寒枝的嘴一向紧的很,看来她是问不出来了。
江愿安无奈不情愿点了点头,便将头撇到一边,心中闷闷。昨夜她一时激动,都忘了梁疏璟离开京川是去做什么,如今倒好,严严实实被娘亲堵上了嘴。
不过梁疏璟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确实像去办了要紧事。
江愿安脑子里几桩糊涂事越搅越乱,最后还是昏昏沉沉睡倒在江夫人身旁。
待到将近日中,马车才驶至江府门前停下。门前的家仆见是夫人回来,即刻打开大门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东院除了几个在院中扫尘的婢子,倒是安静得很。
江永望最近公务越发繁忙起来,毕竟身为京川知府,她先前也见过江永望每日要处理的公文,不论地方征税、官吏考核亦或地方案件诉讼、宣布中央政令,都要他经手。如今已是二月中旬,待到下旬便有一批新举人来京川参与省试,他这几日怕不是正忙着处理这些。
陈茵茵听到东院这头的动静,急忙带着婢子哭哭啼啼跑来,哭天撼地的动静惹得众人一惊。
“哎哟,大嫂啊,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这两日染了风寒,都在房中养了几日身子了,你们快去瞧瞧吧。”
言罢,便急匆匆领着众人去瞧老夫人。
许寒枝领着两个丫头进门一看,果真是染了极重的风寒,见她们进来更是连连咳嗽不止。
“病了几日了?喊大夫来瞧过吗?”
陈茵茵不停用手中帕子拭着眼角,吞吞吐吐开口:
“喊了...大夫说老夫人这是心病,光是用药怕是难好...”
心病?许寒枝皱起眉头,她整日吃穿不愁,身前身后多少婢子伺候,能有什么心病?
“大嫂...您不如快些让永望来夫人跟前瞧瞧,毕竟都是老夫人的亲身骨肉,心中怕是想得很呢...”
许寒枝听到这番话,心中顿时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人是演了一出苦肉计来逼江永望为江愿明讨个说法呢。
她苦笑两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只是永望这几日公事冗杂,待他一回府上,我便让他来。”
语落,便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
江愿安心中猜到了些许,但毕竟这是祖母与父亲之间的事情,她想插手,怕是难得很。
许寒枝一路无言,默默带着二人回到东院,自己则闷进了房中。
江愿知见状,满脸不解的问,“娘这是怎么了?不用午膳了吗?”
江愿安摇了摇头,
“你先去用吧,我盛些饭端到房中去。”
江愿知只罢一个人灰溜溜跑走了,剩下江愿安一人还站在原地。
她站在许寒枝房外犹豫了许久,还是轻轻敲了敲门。许寒枝并未出声,只是将门推开些许,将江愿安放了进来。
青瓷莲花炉依旧静静熏着甘松香,原先影青刻花经瓶中的芍药也被换成了几枝郁郁葱葱的连翘。
屏风后有一间单独替父亲备出来的书房,桃木多宝阁上存放了诸多江永望这些年来的书卷,将柜子堆得满满。许寒枝怕他夜间处理公务辛苦,又特意在案前备了珊瑚桌灯。
“娘...”
江愿安欲言又止,总觉不管什么话,讲出来都无济于事。
娘亲自幼在宫中长大,幸得父母都陪在身边,但深宫之中又怎会容忍这般美满的一家人,待到许寒枝出嫁不久,外祖父本意想带着外祖母回到祖籍江南一带隐居,谁知回程的路上马车不幸侧翻,夫妻二人皆因此而亡,二老连孙女出生都没能等来,便弃下许寒枝而去了。
她心中清楚这么多年来家中一直要倚仗父亲的俸禄来维持这等奢靡的日子,却未曾想母亲心中会感到自责。再者,娘亲与祖母的关系,并非是娘亲不讨喜,若不是二姨娘总从中作梗,也不会差到如此地步。
以前总能听到母亲和一些姨娘倾诉生活上的不意,可是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娘亲便一句也不愿开口?
连她自己,都开不了这样的口。
明明是至亲之人,却连这些琐碎都不能开口共济。
她又抬头看了眼许寒枝,似乎自从云清寺回来,她的鬓角都要白了些许。又或说,娘亲日日操劳府上大小事务,鬓角早该白了,是她自己没有在意。
江愿安终究还是低下了眸子,只字未言。
“罢了,愿安,去用膳吧。”
许寒枝将眼底的苦涩尽然收回,只是站起身来以细微动作拂了拂眼角,牵起江愿安的手,如同她幼时那般,带着她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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