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澜,到哪了?”
“在路上了”
“傅安澜,你没事吧?”
“我没事”
“傅安澜,你饿吗?”
“我不饿,我吃过了”
“傅安澜,你在抱我吗?”
“嗯,我们只有一条毯子了”
“傅安澜,我腿呢?”
“腿在呢”
“傅安澜,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你只是饿”
“傅安澜…”
“嘘,别想了,睡会儿吧”
记忆里的傅安澜轻轻抬手盖住她的眼睛,陈璇温顺的贴紧爱人
“那好吧,到家了你要叫我哦”
“嗯?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重要的事……记不得了,失血带来的疲惫感像一只怪兽,吞噬了着陈璇的思考能力,她在黑暗中茫然
“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好困啊,想不起来,想睡觉”
黑甜乡如沼泽,悄无声息的淹没了她
傅安澜倚靠在软垫上,对着呓语的怀中人一问一答。那个人睡得不晓世事,眼下带着些微青黑,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眼下是元宵人流最旺的时候,马车走走停停,她挥退了自己的卫队,按下了大将军的仪仗,孤身一人,抱着喜欢的姑娘,混迹在人群里
掌下的眼球不安的转动,但那个人在刚刚的呓语过后却没再醒来
她有些焦躁,但又奇迹般的放松,像是灵魂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正在撕心裂肺,“她需要大夫”
另一半却老神在在,“多待会儿吧,她也就现在属于你了”
就像在漠北的时候一样
傅安澜突然打了个冷颤
她年少时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与万世之功不过一步之遥
幼时的开蒙塾师是沈相,同窗是靖王世女和沈相长女,武艺由靖王亲授,校场之上,靖王亲赐甲胄,赠佩刀,军帐偌大,她却只在靖王之后
稍长些时入宫朝觐,得见当时仍然在位的,当今太上皇,胸有良策,指点山河,圣人拍案叫绝,筑台拜将,兵指西域
她与靖王世女两小无猜,与沈相之女情同手足,靖王视其如义女,圣人称其为肱骨
锦绣般的前途就在眼前
那些低语她并不放在心上,高飞的雄鹰怎么会在乎底下聒噪的群鸦
只要再多走一步,一步就够了
她就可以和心爱的姑娘并肩
可是靖王殿下骤然离世,西北硝烟再起,奏书石沉大海,圣人更是罢朝不见
不见就不见吧,西北之地,你穆氏都不在乎自己的基业,我又何必去替你操心。但那些乌鸦得到了先靖王的尸身,仍不饱足,盘旋着挑选着下一顿美食
“着,靖王陈璇严饬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灭贼子于西北,定乱军于天山”
怀中人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梦里受了惊吓,傅安澜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臂弯微紧
“怎么了?”
“军粮…”
陈璇的声音听起来娇弱的像是奶猫,“被烧掉了吗?”
深深吸气,将心头翻涌起的万种情绪压回心底,傅安澜放软了声音,“没有,雪下的太大,火没烧起来”
“这样啊…”
怀中的人长长的呼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头的万千牵挂
显而易见,现在的陈璇陷在了过去的回忆里,紊乱的思维让她以为自己还在那场艰苦卓绝的战役里
傅安澜心头像是一架古琴,突然被拨动了一下。那些沉寂的灰尘悄无声息的在其上飞舞盘旋,让一些微不可见的线索重现人间,雪泥鸿爪,难以捉摸
“怎么会想着自己带兵来找我?”傅安澜压低了声音,附在陈璇的耳边,像是一声声呓语
“我给你留过信的…”
“信?让我不要等你,让我当你死了,让我跟崔贞办场普天同庆的婚事从此琴瑟和鸣?”陈璇的眼睛蓦然睁开,眸子在黑暗里深沉的像两颗冰冷的宝石
傅安澜沉默着看向那双眼睛,她有些捏不准,这个看向她的人熟悉又陌生,她熟悉于这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却被冷漠所威慑,以至于踌躇不前
她被陈璇宠坏了,从没想过这样的待遇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长久的睁眼,涩意渐渐漫上眼角,陈璇疲惫的转开头,埋进傅安澜的怀里
“都过去了,到此为止吧”
“是你放弃了我”
“傅安澜,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
隔着层层织物,傅安澜仍然感觉到陈璇呼出的热意,低语的振动传导到心上,带来阵阵酥麻
“崔贞不会介意你我之…”
“不,是我介意”
陈璇艰难的撑起身子,打断了傅安澜的话,马车空间不算大,她摸索着拽住窗棂,勉强起身正视着傅安澜
“是我在介意”
对视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回京之后人情往来,觥筹交错,傅安澜今天尤为疲惫,手下人说陈璇在楼里的时候,她几乎是直接甩开了那几位封疆大吏,留下赵念靖作陪已经是她最后一点清醒
薄薄的木板外,人群熙攘繁盛,层叠的华灯投下温暖的光线,而车厢之内,空气凝固,让人窒息
傅安澜开始觉得喘不过气,今晚心悸痛苦的不止陈璇一人,她无意识的深呼吸,举步维艰的在滞涩的思维里寻找突破口
“是因为她怀孕了吗?”
她有些摸不准陈璇现在到底醒着还是病着,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可能有些毛病
她难得的有些后悔
带着些微妙的嫉妒
陈璇勾起唇角,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开口时声音嘶哑,全然不复平日里的芝兰玉树
“因为我喜欢她”
“傅安澜”
“因为我变心了”
陈璇摇摇晃晃的从傅安澜怀里挣脱开,踉踉跄跄的单脚站在车厢里
“我想起来我要回家干什么了”
“她在家里等我”
傅安澜沉默了半晌,从软座上缓缓滑到地板上,“我们在回家路上了”
马车几乎是在人群里挪动,一动一停,陈璇席地而坐,裤脚被微微拉起,露出一片莹白
有人欲言又止,迟疑不决
陈璇突然间没来由的感觉心头一涩,“怎么了?”
眼前人眉头松开又皱紧,最后变成一声叹息,“你的腿,我能看看吗?”
战场上,杀人或者被杀不过一瞬之间,陈璇自己也记不得小腿上那个巨大的开放性创口从何而来,只能在事后暗自庆幸,至少没有被打断骨头
要是腿骨断了,她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拖着昏迷的傅安澜在荒野里撑到突围
“很疼吗?”
眼前的皮肉被丑陋的烫伤疤痕拧在一起,方寸之间,莹白细腻的皮肤和暗红色的疤痕增生混合在一起,不亚于一记攻城锤,狠狠的敲在傅安澜的心上
只要不提到感情问题,陈璇就又陷入了那种恍惚的状态,眼神柔软朦胧,干渴的喉咙带出低哑的声音
“很烫…”
“总觉得火药还在烧”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陈璇突然发出一阵笑声
“闻起来好像很好吃…傅安澜你要不要…”
傅安澜终于无法忍受这样漫长的凌迟,一指点在怀中人的穴位上,抱着昏迷的人冲着车外大吼,
“鸣锣喝道,净街!”
当朝兵马大元帅,元宵之夜,鸣锣净街,率队直扑王府。这样的消息对京城来说,简直是烈火烹油,崔贞一路快马,急得甚至来不及送阿爹回府
刚到王府门口,便看见傅镇山正带着小厮安排傅安澜的仪仗,门口人扬马嘶,崔贞从马上纵身跃下,还没等站稳
“您可算回来了”傅镇山轻轻摆手,周边的小厮便不可察觉的围出一块给两人私语的清净地,崔贞脚下不停,两步便进了中庭
“什么情况?”
“殿下是被傅安澜抱回来的,我上去想接人,傅安澜差点和我动手,只喊着要找你,眼下在竹院”
崔贞闻言脚步微微一滞,随即大步冲向竹院,“让药房开始熬药,让傅安澜的仪仗原模原样的动静回她府上,记住”
临到院门口,崔贞骤然停住,回身盯住傅镇山的眼睛,“记住今晚,傅帅来拜访靖王,不巧,靖王不在府中,旋即便回去了”
傅镇山微微低头,“是”
崔贞看着傅镇山低头后才漏出来的一点白发,欲言又止了片晌
“罢了,我先进去,晚些时候,我劝淑君去见你”
傅镇山深深一躬,嘴里却是,“不必了”
“殿下要紧”
要紧的殿下眼下其实并不是十分要紧,傅安澜看着怀中人发呆,黑甜乡里,陈璇无知无觉,呼吸均匀
竹院以前是她的院子,她离开靖王府后,大概陈璇也没指给别人住,院门润滑不好,开合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来人脚步有些迟滞,院子里的积雪日日有人扫,青石板铺地的院子按理没什么障碍
傅安澜无意识的收紧怀抱,目光空洞
房里没有点灯,崔贞也拿不准人在哪,抬手敲门,“淑君?”
傅安澜鼻翼轻轻翕动,像是闻到危险的狼一样,弓起身子,“什么事?”
听见回应,崔贞松了口气,人醒着就好办,“小璇没事吗?我可以进来吗?”
“我要是你,我就不进来了”
傅安澜的声音听起来古井无波,语气四平八稳
隔着层层阻碍,只靠声音显然无法提供足够的信息,崔贞感觉情况有些失控,她不喜欢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感觉
她选择大步向前
这章有一些西北过去的事情,大概就是陈璇当时带着粮草去救援被围困的傅安澜,但是消息被走漏,被围困的傅安澜变成了诱捕陈璇的陷阱。陈璇兵行险着带人接应傅安澜突围,两人与蛮族遭遇战之后跟大部队失散。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拖着伤和傅安澜在山洞里躲了几天(第七章的梦是陈璇带着傅安澜躲在山洞里),这章里的梦境是陈璇在山洞因为伤口发炎高烧呓语。
陈璇一见傅安澜就有点ptsd,一失去意识就开始做梦,困在当年的记忆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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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门里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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