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所遇,觉而见之。”风辞轻声念道。他静坐了几秒,忽然起身,御剑而去。
昆仑派隐于连绵的雪山之中,立派的师祖曾布下层层结界,只有带着弟子玉佩才能通行。风辞停在昆仑派所在的山峰下,仰望通向云霄的玉阶,抬脚走了上去。
一步一念,缘起缘灭。
在萧圭十八岁那年下山历练之前,曾去拜别他的师尊,也就是昆仑当时的掌教——月无涯。
那日掌教约他在观星台一见,萧圭到的时候,月无涯站在高台之上,猎猎风起,他就好似要随风而去。
“你来了。”月无涯转身。
萧圭俯身行礼,然后站定,道:“弟子即将下山历练,特来与师尊告别。”
月无涯向屋内走去,示意他坐下,然后一边沏茶一边说道:“昨夜我夜观天象,算到你命里出现了一道劫数,是近日才出现的,可能与你此行有关。”
“我会小心的”,萧圭接过月无涯沏好的茶,“但是师尊,我又如何知道我命中之劫是什么呢?”
“昆仑弟子下山历练需注意什么?”月无涯抬眼看他。
萧圭脱口而出:“不沾因果,不眷红尘。”
“那你可知,昆仑的立派先祖为何要定下这样一个看上去不近人情的规定?”
萧圭垂眼,道:“弟子不知。”
月无涯品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劫数,而修仙之途险之又险,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无缘大道。不沾因果,可避小劫,避无可避,便可知什么是你的大劫。”
他看着萧圭认真道:“修炼之道,便是渡劫,更何况你修的还是险之又险的无情道。”
风辞那年八岁初遇萧圭,十一岁拜入昆仑。初入昆仑时他尚且年少,萧圭也还留着世家公子的矜贵骄纵。他是萧圭的第一个弟子,虽然萧圭并不是什么稳重靠谱的师尊,但是他确实有尽力地去对他负责。后来他收何以谖为徒时,无情道的境界已经很高了,而且正处于一个大突破的瓶颈,因此常年闭关。
风辞当时也不是没有想过:若能一直如此,或许有朝一日他会放弃利用萧圭,放弃复仇,只是留在昆仑,与他的小师尊一起修炼。
只是曾经风辞以为能与萧圭师徒一场是他们的缘分,后来才知道那是萧圭命中的劫数。
那日夏棽从京都办完事回来,给萧圭带了一株很好看的绣球花,名唤无尽夏。他说昆仑常年积雪,想要这花给小师弟带来一点夏日的气息。
萧圭开心地收下了,然后继续和夏棽闲谈:“等会儿风辞回来了,你和他说说这花要怎么养。”
“你那徒儿,修炼勤奋,做事也周全,是个好孩子。”夏棽道。
“的确。”
当时风辞正好从外面回来,发现二人在聊天,就没有进门,转身欲走之时,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听了下去。在听到师尊对自己的肯定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夏棽问道:“说起来你当时并没有收徒的打算,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风辞转身欲走,但是听到这句话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萧圭叹了一口气,良久才开口道:“师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当年我下山前师尊说我将来会有一道大劫。我在山下遇到风辞的时候还没有觉得什么,后来在昆仑又遇见,忽然想到他会不会就是我命中的那个大劫。”
夏棽想了想,说:“既然如此,将他留在昆仑观察到也稳妥。”
萧圭叹了口气:“若是他将来真的为祸人间,我定会亲手处置他的。”
至此,风辞八年来对自家师尊的那些旖旎幻想,一朝散尽。
两年后萧圭闭关,风辞下山游历,改修魔道,再也没有回过昆仑。他不告而别,便欺骗自己没有过相遇,也没有过分别。
本来二人缘尽于此,就算再见也应该是萧圭除魔卫道之时。直到某日夏棽突然来访雪域,告诉了风辞一个被误解的真相。
那天风辞如往常一般在雪域修炼,手下突然来报有昆仑仙师来访。
风辞心情复杂,来到前厅时发现来者是夏棽,又有些失落。“不知昆仑掌教来我魔族雪域所为何事?”他问。
夏棽回道:“我已卸任掌教离开昆仑,魔君消息灵通,不会不知。”
风辞冷笑了一声,无所谓道:“懒得与你绕弯子,不知仙君千里迢迢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夏棽道,“君玉从小就不懂爱。那时我们都以为他是修无情道的天才,他年少成名,修为一日千里。但是拜入昆仑之后师尊却希望他放弃无情道改修他道,我不理解,他说不懂爱的人修不了无情道。”
“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风辞不解。
夏棽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无情道要渡情劫,只有经历过爱别离,从此斩断私情,做到对天下苍生一视同仁的悲悯,才能道法大成,飞升成仙。然而很少有人修无情道能走到最后一步,所以我们都没有想到师尊口中的大劫竟然是情劫。”
风辞愣了好久都没有回神,真相对他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他都没有想起来问夏棽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曾经偷听过他们的对话。
许久,风辞才道:“师祖当初就不能说清楚点吗?”
风辞无语,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竟然是个这样的乌龙。
还记得刚入昆仑的时候他只是想要获得萧圭首徒的身份修炼,后来他叛出昆仑,改修魔道,将少年时的仇家都已尽数除去;如今他坐拥雪域,成了高高在上的魔君,就连自己以为最恨他的师尊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怀念昆仑,以及和那个人度过的岁月。
情之一字,当真难解。
可惜如今仙魔两立,他们终究是回不到当年了。
昆仑·流云宫后山禁地
虽然十年未见,但是风辞对萧圭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特别是在见过夏棽之后,就更是不会放过关于萧圭的任何消息。水云阁知晓天下事,暗哨遍布所有国家的各个角落。夜雨霁很早就怀疑昆仑有往外递消息的眼线,但查了很久却仍然一无所获。
说起来,如果何以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寻找的写作素材在水云阁可以直接得到,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留在自家师兄身边打工吧。
风辞径直走向君玉闭关的禁地,仿佛有火焰从冰封的心底燃烧起来,愈烧愈烈。
“噗——”萧圭吐出了一口血,他抬手毫不在意地抹掉。他气沉丹田,心中默念法诀,重新开始修炼。萧圭的无情道已经修到最后一层,而他卡在这个瓶颈无法突破已经一年了。修炼之道,不进则退。饶是冷静如萧圭,也有些魔怔了。
风辞解开层层结界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晕倒在地的师尊。他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他看着怀里无知无觉、嘴角还带着血迹的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后山禁地有一个宫殿,是当年夏棽为萧圭闭关所建的临时居所。风辞把君玉抱到床上躺好,然后自己坐在床边,牵起他的右手输送灵力。
风辞叛离昆仑十年,突然回来,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何以谖那些天真的话,更重要的是根据昆仑寄来的线报,他担心萧圭要撑不下去了。
师尊他修无情道。小的时候风辞单纯地觉得修此道者就是为了走捷径,因为它只需要摒弃世俗的情感,修炼进展便可以比其他道法快得多。
后来他发现世间能将无情道修至大成的人寥寥无几,才渐渐了解此道的艰辛。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又有几个人能在经历后真正地放下呢?
萧圭的情况稳定下来,风辞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睡颜,起身离去。
剑声破空,从身后袭来,风辞抬手,黑色的结界挡下剑锋。
“阁下为何要夜闯我昆仑?”夜雨霁冷冷地问道。
“能识破我的障眼法,基本功还不错。”风辞面上没有丝毫慌乱,转身看向夜雨霁。
“是你?”夜雨霁记起他是救过何以谖的水云阁阁主,一时有些惊讶。
风辞本来还在想着要去哪里住,这会突然送上门一个冤大头,不用一下都觉得浪费。他开口道:“你上次说欠我人情,现在还算不算数?”
“当然。”夜雨霁没有丝毫犹豫。“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
“那就在流云宫给我备个房间,我要在昆仑住几日。”
夜雨霁没想到这个人千里迢迢来这里让他还人情,却提出这样简单的事情。“你要在昆仑做什么?”
“看风景。”风辞丢下这句话,就慢悠悠地往殿内晃去。
夜雨霁当然知道这不是实话,但是并没有追问。
他能留下风辞首先当然是因为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恶意,更重要的是,此人能轻易破开昆仑的重重法阵,说明他的修为一定在他之上,而掌教还在闭关,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夜雨霁并不想与他硬碰硬。
风辞熬好了灵药回到萧圭闭关的地方的时候,萧圭刚醒,还有些神志不清,他愣愣地坐在床边,努力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风辞走进来将药递给他,道:“师尊,喝药。”
“风辞,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圭有些迷惑地问。
“路过,就想来看看师尊,没想到正好遇到了……”风辞抿了抿唇,“师尊,你先喝药。”
萧圭从小就不喜欢喝苦涩的药,总是会把药偷偷倒掉。风辞盯着他喝完,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看着君玉吃完了糖,风辞问道:“师尊,你可以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吗?”
萧圭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风辞轻笑了一声:“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了,师尊,你当初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的劫呢?”
“你怎会知道?”萧圭惊讶。
“这些都不重要,你先回答我。”
萧圭想了想,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依据,只是我当时见到你,就莫名觉得你很特别。”
风辞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他真的恨萧圭,施舍不了自己想要的爱,却总能天然地撩拨起自己的心弦。他离开萧圭五年就几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但只见到他一天,所有的理智就都灰飞烟灭了。
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问道:“师尊,你愿意让我陪你渡过此劫吗?”
君玉有些茫然地看向风辞,忘了说话。
风辞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暗道:萧圭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特别像在索吻!
“既然当初你说我是你命中的劫,那么就只能是我。”
风辞俯身,用双臂将君玉禁锢在怀里,放肆地吻上他的唇。
苦涩又甘甜。
风辞在师尊面前一直都很乖,因为他怕自己真实的样子会吓到他,但是小狼崽子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感觉这一章可以扩写成十章,没能虐到你们是我笔力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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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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