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夜深人静,江熙躺在自己床上,却毫无睡意。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她紧蹙的眉头。指尖在屏幕上迟疑地滑动,输入了那个让她心跳失序的问题:

女生亲女生有错吗?

当时网络世界,远不如现在信息发达。搜索结果跳出来,大多是一些猎奇的论坛帖子、模糊不清的“科普”,甚至夹杂着一些刺眼的“心理疾病”、“不正常”、“违背自然”的字眼。零星几个相对温和的讨论,也被淹没在嘈杂和偏见之中。她又尝试输入 ——女生喜欢女生有错吗?情况并未好转。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充满恶意的言论,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刚刚因那个轻吻而悸动不已的心上。

一股沉重的迷茫和隐隐的不安笼罩了她。她烦躁地关掉手机,屏幕陷入黑暗,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她不是害怕那些言论,她是害怕……章苘会怎么想?章苘的恐慌和自我厌弃,很大一部分就源于她父亲和那个“阿姨”灌输的“不正常”观念。这些搜索结果,无疑会加重她的负担。

“这不是错……” 江熙在黑暗中无声地重复着傍晚时自己对章苘说的话。这句话不仅仅是安慰,更是她内心深处的笃定。她喜欢章苘,心疼她,想保护她,想看到她开心。这份心意,在章苘颤抖着吻上她嘴角的那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至于这是不是“那种”喜欢……江熙还无法完全厘清,但她无比确定,她绝不后悔抱住她,绝不认为那个带着泪水的吻是“错误”。

错的不是她们,是那些狭隘的眼光和恶毒的言语。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在江熙心底点燃,驱散了部分迷茫。她翻了个身,望着窗外模糊的夜色,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清晨,江熙依旧准时出现在章苘家门口,仿佛昨夜那个惊心动魄的吻从未发生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章苘开门时,眼神有些闪躲,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显然还没从昨天的失控中缓过来。

“早,”江熙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去老地方吃肠粉?”

“嗯。”章苘低低应了一声,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

早餐摊热气腾腾。两人沉默地吃着,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江熙偷偷观察着章苘,看到她小口吃着东西,依旧没什么精神,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睡好。

江熙状似无意地挑起话题:“对了,你爸……他们新婚,这几天应该……挺忙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

章苘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声音没什么起伏:“嗯。他们……去度蜜月了,这几天家里就我一个人。” 她说完,飞快地扒拉了两口粉,仿佛想用食物堵住更多可能涌出的情绪。

一个人在家。

江熙的心揪了一下。她几乎能想象,在那个冰冷空荡的房子里,章苘独自一人会陷入怎样的低落和胡思乱想。昨天那个吻带来的冲击和恐慌,很可能在这样的孤独中被无限放大。

“哦。”江熙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她低头喝了一口豆浆,心里那个决定更加坚定。

一整天,江熙都留意着章苘的状态。她比平时更加沉默,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小动物。傍晚放学铃声一响,江熙就快步走到章苘教室门口。

“晚上想吃什么?”江熙问,语气尽量自然,“我妈今天包了好多饺子,让我带点给你尝尝?或者……我们去吃巷口那家云吞面?”

章苘摇摇头,声音很轻:“不用了江熙,我……我回家随便吃点就好。”

“那多没意思,”江熙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走,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回去。”

吃完简单的晚饭,江熙推着自行车,把章苘送到楼下。看着单元门黑洞洞的入口,章苘的脚步明显迟疑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恐惧。那个空无一人的家,此刻对她而言,无异于一个会吞噬情绪的牢笼。

江熙停好车,没有像往常一样道别。她走到章苘身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陪你回家。”

“啊?”章苘惊讶地抬头。

“家里就你一个人,多冷清。”江熙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眼神却很认真,“正好我作业有道题不太会,想跟你讨论下?或者……我们就看会儿电视?” 她晃了晃手里装着饺子的保温盒,“我妈包的,不吃就浪费了。”

又是“讨论作业”,又是“怕浪费”,章苘看着江熙清澈坦荡却又无比执着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这又是江熙式的“借口”,为了不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份冰冷的孤独和可能再次袭来的恐慌。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因为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而微微松动。章苘默默点了点头,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果然一片漆黑寂静,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江熙熟门熟路地打开客厅的灯,暖黄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和寒意。她把保温盒放在桌上,自然地打开电视,调到一个轻松的综艺节目,让屋子里有了些人声和生气。

她没有刻意去提昨天那个吻,也没有过分的亲昵举动。她就像无数次放学后来章苘家玩一样,坐在沙发上,招呼章苘:“快来,趁热吃饺子,我妈特意给你包的韭菜鸡蛋馅儿。”

食物的香气,电视里嘈杂的笑声,还有身边江熙真实存在的体温和气息……这一切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章苘从那个冰冷的、充满自我质疑的漩涡中暂时拉了出来。

她们安静地吃着饺子,看着电视里无聊的节目。江熙偶尔会吐槽一下嘉宾的造型,或者低声跟章苘讨论一下作业。气氛平和得不可思议,仿佛昨日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梦。

夜深了,江熙很自然地留了下来。她没有要求同床,只是在客厅沙发上铺好了章苘找出来的被褥。

“你睡我房间吧……”章苘小声说。

“沙发挺好,宽敞。”江熙利落地铺着被子,抬头对她笑了笑,“快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章苘洗漱完,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她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江熙轻微的、收拾整理的声音,心里那份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奇迹般地平息了许多。她知道,仅仅一墙之隔,江熙就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灯塔,在黑夜中为她亮着光。

客厅里,江熙躺在沙发上,并没有立刻睡着。她听着卧室里章苘翻身时床板的细微声响,心里异常平静。那些网络上的恶意言论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她不需要再去搜索“有没有错”,她只确定一件事:她不能让章苘一个人面对这冰冷的房子和内心的惊涛骇浪。陪伴,就是她此刻能给予的、最坚实的答案。

黑暗中,江熙无声地对自己,也对墙后那个不安的女孩说:

“别怕,我在这里。”

这份无声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穿透墙壁,温柔地包裹着章苘,让她在经历了被至亲遗弃的婚礼日和情感失控的初吻后,终于在这个孤独的夜里,找到了一方可以喘息、可以暂时安眠的港湾。而江熙,也在这份安静的陪伴中,更加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坚定的回响——守护她,无关对错,只因是她。

“江熙,别睡沙发,陪我一起睡好吗?之前你也拉着我一起睡过觉。”章苘片刻后从房间出来,挪到沙发旁,默默又温情的望着江熙,在清冷的月光下看不真切。

“ 好。”江熙突然浅笑起来,她居然因为一句话想歪了。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小台灯,暖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隅的昏暗。单人床的空间实在有限,两个女孩子并肩躺下,身体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薄薄的空调被盖在两人身上,隔绝了雨夜的微凉,却隔绝不了彼此身上散发出的、沐浴后干净的皂角清香,以及那份无声弥漫的、令人心跳失序的紧张。

她们都僵硬地平躺着,身体绷得像两块木板,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对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敲打玻璃窗的单调声响,和两人胸腔里无法掩饰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中交织、放大。

时间在黑暗中流淌得异常缓慢。章苘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江熙身体的僵硬,甚至能听到她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吸气。那本摊开的素描本里无数个瞬间在脑海里轮番闪现——图书馆的侧影,江风吹拂的碎发,错位的纽扣……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神经。她悄悄侧过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向江熙的侧脸。

江熙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微微颤动着。她的嘴唇抿得很紧,下颌线绷着,泄露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一滴未干的水珠,正顺着她额角的发丝,极其缓慢地滑向鬓角,像一颗无声坠落的星子。

章苘的心,毫无预兆地塌陷了一角。所有的紧张和不知所措,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的、汹涌的怜惜。她不再犹豫,藏在被子下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性的温柔,摸索了过去。指尖先是触碰到微凉的床单,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江熙同样藏在被子下、紧紧攥着被角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江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动物,连呼吸都骤然屏住。章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为自己的莽撞退缩。但下一秒,她感觉到手下的那只冰凉、僵硬的手,先是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疑,松开了紧握的被角。手指像初春解冻的藤蔓,带着细微的颤抖,一点点地舒展、翻转,最终,柔软地、完全地嵌入了章苘的指间。

十指无声地交扣。

冰冷的指尖被章苘温热的掌心包裹、熨帖。江熙紧绷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道,瞬间松懈下来。那是一种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松懈,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她甚至无意识地、向着温暖的来源——章苘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额前微湿的发丝,若有似无地蹭到了章苘的肩窝,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章苘没有动。她只是更紧地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将那份真实的、带着颤抖的触感牢牢锁在掌心。窗外风声潺潺,吹打着树叶,像一首不知疲倦的安眠曲。房间内,暖黄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小小的床铺。空调被下,两人交握的手成了唯一的连接点,传递着无声的暖流和无需言说的默契。江熙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感,微微蜷缩着,半边脸颊几乎要贴在章苘的肩头。

章苘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边人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感受着掌心里那逐渐回暖的柔软。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平静的温柔,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将她整个人温柔地淹没。所有的疑问和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她只是轻轻地、再轻轻地收拢手指,将那份沉甸甸的、湿漉漉的心事,连同这个月夜,一起温柔地包裹进掌心最深的纹路里。

床头小台灯的光晕,在江熙熟睡后变得温顺无害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暖金色轮廓。章苘的目光长久地流连在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描摹着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褪去所有防备后显得格外柔和的唇线。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平缓的呼吸声。空气里漂浮着衣物柔顺剂淡淡的铃兰香,混合着彼此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织成一张无形而温暖的网。

不知过了多久,章苘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她面对着江熙,距离近到能清晰地数清对方睫毛的根数。交握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江熙的手指在她掌心无意识地动了动,像睡梦中寻求安抚的小动物。章苘的目光落在江熙微敞的领口,那件属于她的旧T恤领子有些松垮,露出小片白皙的锁骨和脖颈。视线再往下,是她纤细的手腕,袖口过长,完全盖住了手背,只露出几根圆润的指尖。

章苘的呼吸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她。她屏住呼吸,像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操作,用另一只自由的手的食指,极其轻柔地、带着羽毛拂过般的触感,轻轻碰了碰江熙露在袖口外的那一小节圆润的指尖。

冰凉,柔软。

仿佛被这微弱的触碰惊扰,睡梦中的江熙无意识地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身体又往章苘的方向蜷缩了一点点。这一次,她的额头几乎完全抵在了章苘的锁骨下方。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棉质衣料,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密而持久的酥麻感,顺着脊椎悄然蔓延。

章苘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她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亲密的依偎。江熙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潮意,均匀地喷洒在她的锁骨窝,每一次气息的吐纳都像在皮肤上点燃一小簇微弱的火苗。那温度并不灼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透过肌肤,渗入血脉,最终汇聚在心房最柔软的地方,暖融融地化开。

被子下,她们交握的手心已经变得温暖而干燥,甚至微微沁出了一点薄汗,粘腻地贴合在一起。但这粘腻非但不让人讨厌,反而成了一种隐秘的、无法分割的证明。章苘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熙能枕得更舒服些。她的下巴轻轻抵在江熙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洗发水淡淡的青草香。窗外,风声似乎又缠绵了几分,沙沙地敲打着窗棂,像情人间絮絮的低语。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也是所有细微情感的放大镜。章苘闭上眼,听觉变得格外敏锐。她听着江熙近在咫尺的、均匀悠长的呼吸,听着自己胸腔里沉稳却异常清晰的心跳。两种不同的节奏在寂静中交织、共鸣,最终奇异地融合成一种令人心安的背景音。风声、呼吸、心跳……构成了一曲只属于她们两人的、温柔而私密的夜曲。

紧绷的神经在温暖和安心中彻底松弛下来。困意如同涨潮的海水,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漫上来。章苘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本能让她无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的姿势,将怀中温热柔软的身体更紧地拢入自己的一方天地。睡意朦胧间,她似乎感到江熙也动了动,那只与她交握的手,无意识地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像是一个睡梦中确认安全感的、模糊而甜蜜的回应。

黑暗中,章苘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悸动、所有的未知,都融化在这个风声沙沙、彼此依偎的温柔夜晚。她们像两株在风雨中找到依靠的藤蔓,在狭小的床铺上,无声地交缠,汲取着对方的温暖和存在,沉入一个被安心包裹的、无梦的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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