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章苘紧绷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晃了一下。手腕上残留的触感,江妈妈那番掷地有声的维护,此刻才如同汹涌的海浪,后知后觉地冲击着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暖流。

“妈,你刚才……”江熙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激动。

“行了,跟那种人有什么好理论的!”江妈妈打断女儿,语气里带着点未消的余怒,但转向章苘时,眼神立刻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心疼,“苘苘,吓坏了吧?脸都白了。”她粗糙却温暖的手抚上章苘冰凉的脸颊,“听阿姨的,今晚哪儿也别去了,就在这儿,跟熙熙睡!”

章苘的嘴唇动了动,那句“不用麻烦”还没出口,就被江妈妈不容置疑地堵了回去:“什么麻烦不麻烦!你爸那边……”她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对章父懦弱的无奈,“今晚肯定消停不了。你回去干什么?添堵吗?就在这儿待着,阿姨给你做糖醋排骨压压惊!”

话音刚落,对门就清晰地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砸在门板或者墙壁上。紧接着,蒋玉兰那拔高了八度、尖锐到刺破墙壁的咆哮声,如同失控的警报器,毫无阻碍地穿透过来:

“章建国!你聋了还是瞎了?!你就看着那个泼妇这么骂我?!我是你老婆!她算个什么东西!啊?!你们家这破地方,左邻右舍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还有那个小蹄子!吃里扒外的东西!整天往别人家钻,丢人现眼!谁知道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不要脸的勾当!我看就是跟她那不要脸的妈一样,骨子里……”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恶毒的诅咒,像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章苘的耳膜。她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那些关于她母亲的、最恶毒的揣测,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心脏。

江妈妈的脸色瞬间铁青,猛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口冲:“这个疯婆子!我……”

“妈!”江熙急忙拉住母亲,声音带着恳求,“别去了!越闹苘苘越难受!”她担忧地看向章苘。

章苘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对门的咆哮还在继续,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和章父模糊的、试图安抚却被更大声怒骂压下去的辩解声。那个家,此刻就像一个正在爆炸的火药桶。

江妈妈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看着章苘瑟瑟发抖的样子,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腔怒火化作一声心疼的叹息。她走回来,用力把章苘搂进怀里,像护住一只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雏鸟,声音斩钉截铁:“听阿姨的!今晚,就住这儿!天塌下来,阿姨顶着!那疯婆子爱怎么嚎就怎么嚎!当她是放屁!”

江熙也走过来,默默地、坚定地握住了章苘冰凉的手。两只同样年轻却带着不同温度的手紧紧交握,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晚饭的气氛异常沉默。糖醋排骨散发着诱人的酸甜香气,但章苘食不知味。对门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但那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仿佛透过墙壁渗透过来。章建国似乎一直没有回来,或者回来了也无力平息风暴。章苘能想象到父亲此刻的沉默和窘迫,那只会让她心口更加憋闷。

洗漱完,换上江熙干净的睡衣,章苘站在江熙的小房间里,依旧有些局促不安。窗外夜色深沉,对门彻底安静了,但这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慌。江熙铺好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放得很轻:“睡吧,苘苘。”

小小的单人床,两个少女并肩躺下。熟悉的洗衣粉清香包裹着她们。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光线极其微弱的小夜灯,在墙角投下模糊的光晕。黑暗放大了感官,也放大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章苘僵硬地平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白天的屈辱、蒋玉兰恶毒的咒骂、父亲懦弱的沉默、江妈妈挺身而出的维护……所有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混乱地冲撞,让她疲惫不堪却又无法平静。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覆上了她放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

章苘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只手没有退缩,反而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拳头,然后,极其温柔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缓慢地掰开,最终,将自己的手指坚定地嵌入她的指缝,十指紧密地交扣。

是江熙。

掌心贴合处传来令人心安的温热和微微的汗意。章苘紧绷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触碰奇异地安抚了。她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更深地回握住了江熙的手。

“别怕。”江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低的,像枕边的耳语,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温柔和坚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放屁。你不是她说的那样,你妈妈更不是。”

提到母亲,章苘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发热。她侧过头,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向江熙的轮廓。江熙也正侧身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清晰地映着夜灯微弱的光点,像沉静的湖泊里落入了星辰。

“我知道……”章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可是……”

“没有可是。”江熙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章苘,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她的手指在章苘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痒意和暖流。

黑暗中,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交织,空气中弥漫着少女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和一种无声的、悄然滋长的情愫。章苘看着江熙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如此清晰而专注的温柔和疼惜。白天所有的冰冷和伤害,仿佛都被这双眼睛里的暖意融化了。

章苘的心跳变得又重又急,像一面被用力敲响的小鼓。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江熙的手,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身体也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寻求温暖的本能,向着江熙的方向靠近了一点点。

江熙没有动,任由章苘贴近。两人的手臂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贴在了一起,体温互相渗透。章苘甚至能感觉到江熙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身体传递过来,一下,又一下,奇异地安抚着她慌乱的心跳。

“以后……”江熙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承诺般的郑重,“她再欺负你,你就直接过来。我的床……永远分你一半。”

这句简单的话,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章苘心中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无声地洇湿了枕巾。但这一次,不再是屈辱和绝望的泪水,而是被巨大的、汹涌的暖意包裹后的释放。她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向江熙的颈窝,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

江熙伸出另一只手臂,轻轻环住了章苘单薄的肩膀,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章苘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发香。两个少女在狭小的单人床上,以一种近乎依偎的姿势紧紧相拥。章苘的呼吸渐渐平稳,泪水止住,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沉入江熙温暖的怀抱里。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微弱声响,更衬得小房间内一片安宁。黑暗中,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声,平稳、悠长,如同最温柔的摇篮曲。

那一晚,在江熙温暖的怀抱和坚定的守护下,章苘度过了蒋玉兰进门以来,第一个没有噩梦、只有安稳呼吸的夜晚。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金色的光带。章苘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中醒来。身体被温暖包裹着,鼻尖是江熙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她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依旧被江熙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轻轻环抱着。江熙还没醒,呼吸均匀悠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章苘的心,被一种柔软而饱满的情绪填满。她静静地看着江熙熟睡的脸,昨晚那坚定的眼神、温柔的低语仿佛还在眼前耳畔。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被江熙握着的手,指尖带着眷恋,轻轻拂过江熙散落在枕畔的柔软发丝,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场美梦。

江熙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热气腾腾的豆浆和金黄的小米粥,还有几碟清爽的小菜。看到章苘和江熙一起出来,江妈妈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不言而喻的关切和了然。

“快坐下吃,吃完去上学。”江妈妈给两人盛好粥,声音是惯常的温和,“苘苘,脸色看着好多了。昨晚睡踏实了没?”

章苘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但眼神是明亮的:“嗯!谢谢阿姨。”

“谢什么,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江妈妈拍了拍章苘的手背。

餐桌上气氛温馨而宁静。章苘小口喝着粥,胃里和心里都是暖的。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江熙,江熙正低头剥着鸡蛋,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昨晚那个在黑暗中紧紧拥抱着她、给予她无限勇气和温暖的女孩,只是她做过的一个过于美好的梦。但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被紧握的触感,提醒着她那份守护的真实。

两人一起出门上学。清晨的街道带着雨后的清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章苘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感觉淤积在胸口的浊气似乎都被昨夜的风雨和今晨的阳光涤荡干净了。她侧头看了看身边背着书包、步伐轻快的江熙,阳光跳跃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勾勒出温柔的轮廓。

“昨晚……”章苘鼓起勇气,小声开口。

江熙转过头,明亮的眼睛看向她,带着询问的笑意:“嗯?”

“谢谢你。”章苘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很轻,却无比认真,“还有……你说的话。”

江熙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像阳光融化了清晨的薄雾。她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牵住了章苘的手。掌心相贴的温暖瞬间传递过来,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微凉。章苘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更紧地回握住了那只给予她无数力量的手。

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就这样手牵着手,沐浴在清晨的金色阳光里,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她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将它们分开。

傍晚放学,两人依旧一起回来。走到单元楼下时,章苘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自己家的方向。窗户紧闭着,里面一片昏暗,看不出任何动静。一种说不清是紧张还是隐隐的期待,悄然攥紧了她的心。

江熙握了握她的手,声音平静:“先回我家吧,我妈说今晚包饺子。”

章苘点了点头,跟着江熙走进了那扇熟悉的浅绿色门内。江家客厅里弥漫着面粉和馅料的香气,江妈妈正在厨房忙碌,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脸上是和煦的笑容:“回来啦?洗手准备吃饺子!”

家的温暖气息瞬间包裹了章苘。她放下书包,帮忙摆碗筷,听着江妈妈和江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的事情,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饭桌上热气腾腾,饺子皮薄馅大,蘸着香醋,咬一口鲜香四溢。欢声笑语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晚饭后,章苘在江家写作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对门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直到墙上挂钟的指针快要指向了十点,门外才终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接着是门被打开、过了很久又疲惫关上的声音。

章苘握着笔的手指顿住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脚步声很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迟滞,是父亲的。他在门外似乎停留了很久。全程,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走向江家的迹象,更没有预料中的质问或训斥。

只有一片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昨晚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又或者,他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章苘静静地坐在江家客厅,听着那代表父亲存在的脚步声最终消失在门外。她握着笔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心底涌起的,却并非失望,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的了然。果然如此。她甚至能想象出父亲此刻的模样,大概是疲惫地坐在沙发边,抽着烟,眉头紧锁,为如何平衡新家庭而烦恼,却唯独没有勇气面对她这个“麻烦”。

“苘苘?”江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担忧。

章苘抬起头,对上江熙关切的目光。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无所谓的笑容,但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没事。”她放下笔,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这么晚?”江熙也跟着站起来,眉头微蹙。

“嗯。”章苘点点头,声音平静,“总要回去的。”

江妈妈从厨房出来,擦着手,看着章苘,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也好,回去早点休息。有什么事,随时过来,听见没?门给你留着。”

章苘感激地点点头:“嗯,谢谢阿姨,谢谢熙熙。”

她拿起书包,走向门口。开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江家温暖明亮的客厅,还有站在灯光下、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不舍的江熙母女。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冰冷的地面。对门紧闭着,像一个沉默的、拒绝沟通的堡垒。章苘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门开了,一股沉闷的、混合着隔夜饭菜和烟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与身后那温暖的气息截然不同。

她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与暖。客厅里一片漆黑,主卧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只有父亲在卧室里偶尔翻身的轻微声响。

章苘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摸索着走向自己的房间。她的脚步很轻,像一只不愿惊扰主人的猫。推开房门,熟悉的、属于她自己的小空间的气息涌来,带着一丝封闭的、冰冷的味道。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没有质问,没有解释,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清晰地宣告着,在这个名为“家”的地方,她终究只是一个寄居者,一个不被期待、甚至最好被遗忘的局外人。

章苘在黑暗中缓缓走到窗边。窗外,万家灯火,却未有一盏灯火为她留。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玻璃上倒映的那无数团暖光,却未能汲取到一丝遥远的温度。

夜很深了。对门主卧里早已没了动静,死寂重新笼罩了整个屋子。章苘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身体是疲惫的,心却异常清醒。那些恶毒的咒骂、父亲懦弱的沉默、江熙怀抱的温暖、江妈妈有力的维护……所有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最终,定格在昨晚黑暗中,江熙那双盛满星辰、无比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上。

“以后……她再欺负你,你就直接过来。我的床……永远分你一半。”

那句轻若耳语却重若千钧的承诺,在冰冷的寂静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章苘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带着足以对抗整个寒夜的微光,无声地蔓延开来。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带着自己气息的枕头里,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掌心相贴时那份真实的、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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