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以小见大、见微知著,那或许那时起我们就该意识到这场婚姻并不完美,且注定走向失败的结局。然而那时我们只以为是一件小事而已,这样的事,不只我一人,也不单我们家,各处都是如此。
那日我起了个早,早早便梳洗打扮(准确说只梳洗,并未打扮)。因记着大人的话,我也只低头跟在他们身后走着,直到走到他们家才抬起头。
他们家的布局有些问题,我一眼看出来,厕所正对着大厅,想必爷爷也看出来了。厕所正对客厅倒没有什么风水上的大问题,只是人看了到底不舒服。我心里暗想,这样吃饭不倒胃口么。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先等他们寒暄。
他们照例是要寒暄,既然寒暄便该说起从前,于是他们手拉手相执泪眼,好半天那家人才抹掉眼泪看向我:“这是德成叔的孙女子吧。”
“邓叔叔好。”我道。
“好个女子。”有人道。
那是一个并不粗壮的女人,倒也不瘦弱,勉强可说是高挑。她穿着件蜜色风衣,脖颈上围着个苍青色围巾,看起来很暖和。
“那是你雪勤阿姨。”
“雪勤阿姨。”我轻声道。
这家的男主人叫邓敏,邓敏生得瘦,但却不弱,他的儿子也是瘦瘦高高,并不十分壮。
“这是邓新煜,你叫他鹏儿。”邓敏说,“他爷爷以前给他取名鹏飞,我查字典取了新煜这个名字。”邓敏说到这似是十分得意,嘴角扬起一抹笑。
邓新煜他端来一盘水果,捻起一块苹果,削好皮后递给我,我吃了一口觉得并不怎样好吃。我心不在焉,奶奶用倒拐子碰我一下,我才道:“谢谢。”我想说我很喜欢,但却嗫嗫嚅嚅,最终一句话也未说。
“啊呀,这孩子害羞了呢。”廖雪勤道。
“是哇,要你们多关照,她才刚毕业,以前没耍过朋友,人太老实了,衣服也不会穿,哪里有那些女子那样妖艳,所以才没耍成朋友……”婆婆拿过一块苹果,“苹果好啊,平安。”
“是呢,平安,特意买了苹果,就是为着这个寓意,凤儿有啥喜欢的水果?”
“梨。”我道。
“梨?梨可不好,分离,所以没有备梨,咯,这里还有些花生瓜子,你也捻一些吃,诶,德成叔,我给你买的那几个榴莲呢?”邓敏看向爷爷。
爷爷指尖掐着一只烟,狠狠吸了一口后才道:“想着等你们回来一起吃,就还留着,没碰。”
“啊呀,那可不好。”邓敏拧着眉,“这榴莲可不能长放。”
“榴莲?”我颇为惊讶,“咱家还有榴莲?”
这下我是真正讶异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一点风声也没。这让我感到难过,我并不会偷吃,为何却不告诉我呢?他们总是这样。
“想等着你邓敏叔回来一块吃。”婆婆说。
“哎呀,陈嬢嬢,现在也不晓得还能吃不。”邓敏说。
“凤儿,下去一趟,看看那榴莲还能吃不。”婆婆看着我。
“哦,好。”我道。
我下楼之后,先去厨房看了看,发现厨房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台抽烟机孤零零的挂在墙边。我回到客厅,把冰箱打开一看,发现冰箱里面除了几块冻肉外什么也没有,我不由得叹息。我转头去了婆婆屋子,发现阳台上还有一袋子橘子,我拿出来剥开一只,放进嘴巴里,又把旁边那个空篮子拎出来,放在客厅桌上。
“原来在这儿。”我将榴莲提溜了起来,一股臭味瞬间呛入我的鼻腔,“啊,果然烂了,又是这样。”
我们国人似乎总是这样,什么也舍不得,即便买来也不舍得用,就放在那里,好像放着不用就不会坏似的。夏天时许多老人热得受不了,却也不许开空调,直到去医院住院才后悔莫及。有些老人常吃剩菜,好像这样更节俭,却不知剩菜吃了是要闹肚子,将来看医生要花更多钱。他们在没必要的地方节省,又在更大的地方花钱。
我在心中默默地数落,又将其丢到垃圾桶,转头再看客厅桌子上的橘子。橘子是新鲜的,我掰开一瓣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
“真好吃。”我鼻头一酸。
我总疑心这是我最后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橘子。
待收拾妥当,我看向窗外,此刻是傍晚六点钟。天色渐暗,天空中有星光,夜晚的风吹拂而来,我又掰开一瓣橘子塞进口中,酸涩与甜腻在口中融合。
“你还吃?”婆婆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背后响起。我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发现婆婆站在我身后。
“婆婆。”我喊。
婆婆不语,只是定定地盯着我,我不敢直视,将手中的橘子放下,低头。
“你喜欢吃橘子?”
“也不喜欢。”我说。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即便是吃饭睡觉,也只是为了维持这副身体所需罢了。我丢掉手中的橘子皮,跟着她回到了四楼。
他们仍旧是那副模样,像是劣质的糖纸飘散在空中,我看着他们或红色或黄色的脸,一时无言。
“榴莲果然放坏了。”不知道谁说。
“哦,坏了啊,当时买了也忘了跟你们说,我还以为你们晓得呢,榴莲不能够放着,买了就要吃的。”
“哪里晓得这些事哟,以前也没有吃过这些,以为它能够放。”
“是嘛,没有吃过是这样,下次不买榴莲了,苹果怎样?”
“苹果好嘛。”
总之又是这样无趣的对话。
聊了许久后,爷爷喝了酒,脸庞通红,一时上头,又要开口说话。
“我们那个时候,算上我拢共四个兄弟,我们四兄弟一人一间茅草屋,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都没见过茅草屋是什么样子……”
我插嘴道:“谁说没见过,电视上见过哩。”
“我和你陈婆婆结婚的时候,才分一间茅草房,那时候怎样?她穿着借了别人的胶鞋,那鞋还小了,给她脚起了个泡,她穿的那个白衣裳也是借的,我们拍了个照,那时候照片多稀奇,哪里见过那样的好东西?我们一辈子风风雨雨经历过,没有吵过架,没有闹过祸,没有拌过嘴,没有打过锤,就这样一辈子过来,哪里像你们现在,书念多了,男女朋友都耍不到?”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烟,是《云烟》,“啪嗒”一下点燃。
“你是当然不吵架,有气尽撒在我身上。”我道。
“你爷爷撒气在你身上是对的,你是小辈噻。”邓敏说。
说着他们一齐笑出声,空气中一时充满着快活的气息,我想我脸上的神情恐怕比孔乙己还要不如。
“你们怎么看嘛,我们这个孙女子还要得不要得?”
“这第一次见面,也不好说,慢慢来,总要让这些小辈们多些时间相处,再给他们处段时间嘛,你看呢?”
“我也说要得,我们都是邻居,就算做不成亲家,也是好邻居,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
明日,会好吗?我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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