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留云殿用过午膳,又陪黎妃聊了会天,两人才回去临昭王府。
黎念容先是补了个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天边透出些许浓墨般的色彩。启清明不见人影,黎念容也懒得找他,指挥着王府里的小厮护卫搬起东西来。
昨夜拿到那张王府平铺的地图后,黎念容便研究了一会。临昭王府原是前朝大臣的旧宅,立朝时收到皇帝手中,如今又赏赐给启清明。这座宅子占地极为宽敞,以中轴线为界,分为东西两院。
他们如今住的是东院,靠近前厅,常能听见人声走动;西院倒是僻静些,就是往来偏远。
黎念容打算在临昭王府里辟一片药田,用来种些试验的花花草草,西院僻静正合她的心意。反正启清明也说了,整个临昭王府随便她住,她便决定趁着今日搬到西院去。
跟启清明同处一屋檐下,一天两天还好,时日长了,他们还真有可能如黎姝云说的那样,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两年了。
黎念容让白芷给她搬了个小桌子坐在檐下,一边盯着这些人搬挪她的箱子药盒,一边在纸上盘算开一间医馆要备的东西。
她对京都的铺子地价不太熟悉,但是要进哪些药材已经想好了。大部分市面上常见的采购就可以,至于一些稀少罕见的药材......黎念容从百草谷回来时,带了不少药草的种子和相关书册,决定自己种来试试看。
在百草谷的时候,黎念容就常常自己种药材,并且试验不同的药性,甚至研究一些有毒的植株,做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这是她的爱好,也是她防身的手段。
黎念容在纸上列下要用的药材名称,又随便涂鸦估测了一下要招的伙计数量,还没想清楚,便觉得眼前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线陡然一暗。
她抬头,见启清明已经换了身玉白色衣衫,袖口以银线绣纹,正凑在桌边俯身看她写在纸上的文字。
黎念容放下笔,瞪他一眼:“干什么?”
“没什么。”启清明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就看看。”
“药草单子有什么好看的......”黎念容打开食盒,立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逸散出来。
“鸭子汤!”黎念容惊讶,“还有烤馕饼,你买的?”
启清明随口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他看着院中来来往往的小厮家丁,半眯起眼睛:“你这是要拆家?”
黎念容喝了一口鸭子汤,心情颇好,没有跟他计较:“我要搬去西院。”
启清明抬眼:“怎么,东院住不开你了?”
“差不多吧。”黎念容说,“我有不少箱子,东西也繁多,都堆着没有收拾呢。而且我还想在西院辟一片药田......再说了,我要是继续住东院,你恐怕就得一直睡外间了。”
启清明嘀咕了声:“也不是不行。”
黎念容没听清:“你说什么?”
启清明抬起头来:“我说鬼才睡外间。”
黎念容翻了翻眼皮,不想理他。结果过了没一会儿,启清明竟然又道:“皇帝老头把这园子给我也没多久,西院荒芜,很多地方都没收拾……一时半会恐怕弄不完。”他看向天边,若无其事的说,“你继续睡那间房,我让他们打扫个书房出来先住着,这样就不用共处一室了。”
对于这个问题,黎念容也确实有所担忧,想了想,便顺坡应了这个提议:“也行,那我等过几天收拾好了再住过去。至于东西,就让他们先搬着吧。”
到了晚上,启清明果然去了书房,黎念容躺在他们成亲的那间屋子里头。下午她补眠的时间有些久,以至于到了晚上,竟然有些睡不着了。
黎念容躺在床上大脑放空了大半个时辰,决定放弃挣扎,爬起来看看《神农百草经》。
她正准备起身,鼻尖却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那香味十分清幽,带着淡淡的甜腻气味,混在房间的熏香中,若不仔细辨查,很难发觉。
但黎念容对这种气味太过熟悉,所以一嗅到,就辨出是山乌毒的气味。
山乌毒是一种漂亮点植株,通身有毒,不可触摸,但其毒性并不强烈,若研成粉末,呼入鼻息,可致人昏迷一段时间,是做蒙汗药的最好材料。黎念容在百草谷后山种了一小片山乌毒,有时会拿来制些迷药,又或者止痛镇痛的药粉。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临昭王府用山乌毒。
黎念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悄无声息的塞了颗清毒丸给自己,然后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装睡。
她候了片刻,果然听到一道细小的声音,随即窗户被打开,有人动作极轻的翻身进来,再小心翼翼的关上。
屋中没有点灯,夜半极其黑暗,那人似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辨清床榻的方向,蹑手蹑脚的走过来。
脚步很轻,似乎是个女子,走近了,黎念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
这是干什么来了?
黎念容的大脑停滞一瞬。
感觉像是……夜半爬床,投怀送抱?
可就算是投怀送抱,也该去那边书房找启清明,跑到这里来找她算怎么一回事?
黎念容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震惊。
不过她的大脑虽然僵麻,手上动作却不含糊,那闯入屋中的女子窸窸窣窣的靠近床榻,刚要掀开被子爬上床,黎念容便出手,精准握住女子手腕,坐起身来。
……
一刻钟后,临昭王府整个东院灯火通明,启清明打着哈欠坐在廊子上,看那跪在院中,不断磕头求饶的姑娘。
“王妃,王妃,奴婢知错了。”那姑娘竟然只求黎念容,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奴婢一时鬼迷心窍,不该偷入内室,奴婢知错了,还请王妃不要把奴婢赶出王府……”
黎念容看不得漂亮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哭,更何况这姑娘年岁也就与她相仿。倒是白芷比她要生气些:“王爷王妃还没开口,谁许你说话了!闭上你的嘴巴!”
哭求声戛然而止,小侍女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黎念容。
就在方才,白芷已经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今日黎念容搬了许多东西往西院去,这小侍女只在院外伺候,以为她今夜便去了西院住,东院只剩下启清明……
所以半夜来爬启清明的床。
爬到了黎念容床上。
所以黎念容才半夜去书房把启清明薅起来。
黎念容打算让启清明自己处理这件事情,毕竟临昭王府里的人,还是心系他的姑娘,她没兴趣管。
但在这之前,有件事情仍旧让黎念容好奇,没想到京都里面还有能做出这种迷药的郎中。要知道山乌毒本身气味浓烈,想要将其气味调得淡且不易觉察,需要很精巧的用量和手法。
她虽然也能做,但……人总是会对同行感兴趣的嘛!
她蹲下身,问小侍女:“你那迷药,从哪儿来的?”
小侍女一惊,没想到黎念容上来就问迷药的事情,眼泪还含在眼眶里,结结巴巴的说:“什,什么迷药,王妃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黎念容却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你用的那迷药,粉末是白色的,应该是从窗户吹入室内的吧。我现在叫人去查看,想来还能在窗柩上寻到粉末。”
白芷快步走过去看,片刻后回来,将一点用竹纸盛好的粉末拿给黎念容:“窗上确实有残留的白色粉末。”
“可,可那也不能说明是奴婢……”小侍女试图争辩。
黎念容接过竹纸:“这粉末极细腻,以山乌毒晒干碾成粉末制作,只需指甲盖大小便可迷晕好几个青壮年男子。而且它气味极淡,混入各种熏香中,轻易难以觉察……不要跟我说你在铺子里买的,京都寻常的铺子可不卖这东西。”
小侍女惊愕抬眼,正对上黎念容的一双眼。
少女双瞳漆黑,杏眼中笑意盈盈。这双眼似乎将她整个人看透,让她无所遁形。
小侍女脸色一下子惨白。她咬着唇,垂首片刻,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猛然爬起来要往旁边柱子上撞。
黎念容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幸好旁边守着的白芷眼疾手快,迅速拉住她,这姑娘才没在柱子上撞个头破血流。
旁边的小厮家丁涌上来把人压住。
黎念容不解道:“我只是问你迷药哪儿来的,又没说将你如何,怎么还寻死呢?”
小侍女四肢都被束缚着,无处可逃。她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任黎念容后面再怎么询问,也只有很低的一句:“求王妃赐死奴婢。”
启清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伸手将黎念容拉起来,走到远离那小侍女的廊子下面。
“别问了。”少年含混不清的打了个哈欠,“问不出的。”
“为什么?”黎念容不解。
启清明遥遥瞥了那小侍女一眼:“你手里不是有身契吗?这姑娘叫忍冬,平日里也就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连内室都进不了……一直老老实实的,从没干过这种事情。”
“她家中尚有母亲和弟妹,若有人以她家人性命要挟,想来她也不得不做。继续逼问下去,恐怕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黎念容惊疑不定的打量启清明一圈:“所以你的意思是……”
就这么算了?
启清明耸肩:“不然呢?”
他臭着张脸:“反正这府里什么人都有,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临昭王府,鱼龙混杂,漏得跟个筛子一样。
“大善人啊启清明。”黎念容赞叹,“你这王府,晚上睡觉真的不漏风吗?”
启清明没听明白:“什么?”
黎念容不理会他,快步走回那个名叫忍冬的小侍女面前。她示意周边的家丁小厮把人放开,然后扣住忍冬的手腕,闭眼把她的脉。
忍冬的手腕纤细,黎念容握上去就好像抓着一把细骨。她心中暗数着忍冬的脉息,片刻后睁眼,掀起她的衣衫,果然看见在左臂臂弯处有一颗深红色的小点。
忍冬没预料到黎念容这番动作,一下子慌了神,将手腕从黎念容手中抽回来,手臂下垂,迅速让衣袖遮挡住肌肤。
“王,王妃这是做什么!”小侍女结结巴巴的道。
“你中了毒。”黎念容说,“这毒名为赤朱,服时是一枚颜色艳红的小丸,约有绿豆大小,入口即化,不留踪迹。服毒十二个时辰后,身上会出现一枚同样颜色的红点......随着毒素在体内的时间变长,这枚红点的颜色也会不断加深,约一旬的时间,红点变成纯黑色,就会毒发身亡。”
一旬是十天,忍冬手臂上的红点虽是深红,却尚没有呈现出变黑的迹象,想来服入毒药的时间并不长。
忍冬看着黎念容,嘴唇惨白颤动:“王妃说什么,忍冬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会选就行了。”黎念容起身回屋,从床头拿了两个小瓷瓶,一个骨白色,一个纯黑色。
她把小瓶放在忍冬面前,温声道:“你不是想死吗?”
“这两个瓶子,白色的里面是一颗清解百毒的药丸,有一定的几率可以解你身上的赤朱毒,黑色的里面则是一颗毒药,吃下立刻毒发身死。”
黎念容轻轻点了点骨白色的小瓷瓶:“这药丸稀罕,便是我手中也只有一颗,选哪一个,你可要想好了。”
黎念容:启清明你可真是个大慈善家!
另:山乌毒就是曼陀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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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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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这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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