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在哪一秒开始萌芽。
是从初见开始的吗?
中学时的林缦虽然在同学间混得一般,但因为成绩好,很受老师们的欢迎。而在老师之中,林缦最喜欢的就是周贺南的父亲——周建军老师。
“太有灵气了!”说这话的时候,周老师的手上正拿着她的寒假随笔。她以为每个学生都要交10篇寒假随笔,老师不会仔细看,便在随笔中夹带私货,藏了两篇八股文之外的所思所想。
不搞三段式,随意断行,随意造词,词性被她用得颠三倒四,语法都成狗屁,但写完通体舒畅,仿佛重活一场。
如果这是应试作文,林缦认为必得零分。
“形散而神不散!妙啊!”周老师格外激动,好像他在办公室守候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等来这一位天赋异禀的学生,“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将事物描绘得这么细致妥帖,难得难得。”
百分百出乎林缦的意料,她没想到真正的自己也能受到认可,一时之间愣在原地,满面通红,好像人生头一次获得表扬。
“谢谢老师。”三好学生也会诚惶诚恐。
“这是你自己的功劳!”说着,周老师将随笔还给林缦。和交上去的时候不一样,随笔已经被周老师的钢笔批注过,密密麻麻,写满真知灼见。
“回家好好改改,我找机会给你发到杂志上!”
“嗯!”
那一天,林缦清晰地感受到“千里马遇伯乐”所带来的满足。
她回到家中,摊开新的作文纸,一字一句细细琢磨,甚至在不知道有没有稿酬的情况,单纯地奋斗着。
林缦极少有这样纯粹的时刻,在知道可能是场徒劳的情况下,还飞蛾扑火、热爱满腔。她在之后的日子里多少次后悔,后悔辜负了周老师的栽培选择报考大热的金融专业,后悔放弃曼妙又虚无的文字,以至于自己在晦暗长夜中只会无声叹息,万千情绪变成干巴巴一句“我好难受啊”。
如果硬要凑字数,那就是“我好难受啊啊啊啊啊”。
周建军慧眼识珠,他看中的文章果然顺利发表在了中学生的杂志上。
林缦因此收获35元的稿酬。节省一点的话,可以吃三顿麻辣烫,这是她下意识的想法。不过她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口腹之欲轻轻松松被压制,稿酬一次又一次存了下来。
然而这些钱最后并没有归于伟大的支付,而是被施华洛世奇的柜姐收入囊中。
她的“有灵气”被折合成一串人造水晶项链。
一串你有我有她也有的项链。
挂在脖子中,好像没有想象中快乐。
第一个看到这串项链的人是周贺南。
那时林缦还不知道周贺南在应付女人上面有多大的天赋,她只知道他迟迟没有翻开课本,是个邋里邋遢、爱胡搅蛮缠、能作天作地的有钱男生。
“真是弄不懂我爸爸,语文不好就不好了,干嘛要费力补习啊。”周贺南昨晚跟人在游戏平台上大战三百场,于是周六早晨八点钟,他脾气差到都不愿维护自己平时在校园里的英俊形象。
好在林缦眼中只有成绩和奖状,本来就对他的形象没有概念。
她只知道他帅,可帅不能当饭吃,何况即便能当饭吃,也不会给她吃。
林缦心无旁骛,打开最新的月考卷子。她仔细分析着周贺南的问题,得到的却是周少爷的抱怨:“连老师都说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见过谁说学好语文,就……”
这家伙,有个教语文的好爸爸,居然还看不起语文。
林缦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冷冷地问道:“哦,那你月考物理几分、化学几分?”
“90!95!”少年的声音如同长牙的幼虎、拔高的水稻。
林缦在心中划过无数形容意象,然后轻而易举打虎、掐苗:“我都是98。”
“喂,那你生物多少!”
“100。”顿了顿,又说:“你也是吗?”林缦的语气极其稀松平常,好像100分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玩意,而得不到100分的是——弱智白痴。至少周贺南是这样理解的。
周贺南必须承认,他醒了。被他爸请来的隔壁班学霸气得从头到脚都很清醒。
一个小时的补课,两个人都时不时地往闹钟上瞄时间。
“这些诗词你要背出来,下周抽查,今天就到这里。”林缦踩着点开始收拾书包。
周贺南伸着懒腰,无所谓地回道:“背什么背啊,也就扣个四分,一道数学题就追上来了。”他可不要浪费打篮球和打游戏的时间去理解古人们的牢骚。
身后的林缦像个小老太婆一样接连叹气。
于是周贺南转身,软绵绵地趴在椅背上,好奇地问道:“你们学霸是不是不学习就难过吗?”
那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他的脑袋倒在右半边,头发翘得乱七八糟,大半张侧脸上有着穿过百叶纱窗的阳光斑点,和他的黑白色斑点睡衣很相配。
“我不是学霸。”林缦避重就轻,回答问题很有技巧。
“也就是说你除了学习还会考虑其他咯?”
其他?林缦扁了扁嘴,那就是钱吧。
谁知道周贺南眨着眼给出第三个选项:“你不考虑谈个恋爱吗?”
轰。
少女仿佛受到太阳引力,灵魂被攥着奔向无限炽热的光明,那么灼热,从脚后跟一直烧到耳后根,她被煮熟了。
“神经病”。她扔下这句话便消失了身影,楼梯口都是踢踢踏踏的毫无规律可言的脚步声。
他得寸进尺,学流行天王的台湾腔冲着门口大吼:“你的项链不错哦!”
海蓝色爱心形状的施华洛世奇水晶项链被林缦摩挲在指尖,她正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窗外是模糊风景,一帧一帧走得很快,她恍惚看见刚才的场景。
蓬勃的少年在对她笑,露出半颗虎牙,白皙闪耀。
看过的玛丽苏文学和青春疼痛文学在这一刻产生效用,她脑海中翻滚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周贺南是不是喜欢她?
应该不会吧。
明明想着否定的答案,林缦却还是捧着脸对窗笑了起来。
她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周,每次上厕所经过周贺南班级门口的时候都如芒刺背。偏偏周贺南是班上活跃分子,常有迷人笑声传进她的耳朵里。
直到下一次补课,周贺南亲自给出了答案。
他递给她一张A4纸,纸张不太平整,好像经过很多人的手。
林缦克制着心跳,假装镇定地打开。
足足二十几行,林缦却第一眼看见“我喜欢你”四个字,然后是没有章法的签名。那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名字,这个人肯定连年级前五十都没有进入,林缦立马想道。
她将幼稚情书直接丢还给周贺南。
“无聊。”
“什么无聊啊。老王一开学就喜欢你了,怎么这么无情!”他将情书折叠起来,说道,“好歹是我们几个连夜写的,你不喜欢也别扔啊,下次我写还能抄几句呢。”
林缦白眼一翻:“真正的喜欢还要抄别人的情书?”
“你以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跟你一样,分分钟就能比喻拟人升华主题?”周贺南“切”了一声。
“我劝你们以读书为重。”她压着声音,纯属瞎说。明明一分钟前她还留有痴心妄想,想做周贺南的女朋友。
唉,难道是最近太阳黑子运动剧烈,影响了她的思维方式吗。
林缦在自己的虎口上狠狠掐了一把,清醒点,你要做个现实的人。
“林缦同学。”和古诗词斗智斗勇的周贺南将她的名字发音发得很不清楚。他正咬着一只水笔盖子,眼睛瞪得很圆,完全不懂文人笔下的花开花落到底何来怅惘。
林缦已经开始做收尾工作,等批完周贺南的习题,她就要走了。她利索地拉上书包的拉链,回道:“干嘛?”态度不佳,有点怨气。
“我在想……”他皱紧眉头,林缦期待他能说出一句建设性的话,结果是,“你以后会不会变成年级主任那个样子啊?”
年级主任什么样子,眼角永远吊起,嘴角永远向下,头顶永远三把火。唔,绝对不能细品。
于是林缦瞪了回去:“那我祝你和校长一样。”
中年谢顶,再帅也白搭。
周贺南认为这个诅咒太过恶毒,可刚要反驳又被林缦按下:“你赶紧默完这些,结束了我还要去赶公交。别逼我跟周老师打小报告!”
她戳纸的力度和态度倒是真的有年级主任的铁腕影子,刚强不倒,能完美掩饰住分崩离析碎了一地的少女城池。
白痴。一踏出周家,她就在心中骂自己。
怎么现在也开始像个傻白甜一样肖想爱情。
难道这是人类成熟必经的挫折吗?
***
回望少女时代,林缦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可爱,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激起千百次地震,还以为那就是社会毒打,还以为钢筋铁骨正在铸就。
其实她以为的早熟离熟透还有太遥远的距离。
或许人在死亡之前,都不能说自己是成熟的。
“妈,我和缦缦准备搬回去住。”消停了好几天的周贺南在某个清晨突然做出决定,窗外大好阳光不及他眼角的谄媚来得刺眼。
在此之前,周贺南没有跟任何人商量,正在喝咖啡的林缦惊讶到甚至无意识地喝完了一整杯。
她有点怀疑他得了大姨夫综合征,而且是频繁发作的那种。
“这是谁的想法。”徐婉仪搁下小米海参粥,眼珠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
“当然是我啊!你们家缦缦肯定巴不得住在这里,让你们帮着……”
“周贺南!”越说越荒唐,徐婉仪扬起声音适时阻止,再去看林缦,人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不同意!”当家主母掷地有声,能轻松与之抗衡恐怕只有周少爷了,“妈,我们两个也是要私人空间的。待在这里放不开,到时候生不出孙子的。”如何拿捏他妈的七寸,周贺南掌握得越来越好。
他扭头,又冲林缦眨眼睛:“呐,你也跟爸妈说说嘛。他们信不过我!”
确实不该信。林缦咽了咽口水,思考着如何接话。可周贺南拿来搪塞长辈的理由实在太隐秘了,她不擅长,只能很牵强地附和道:“嗯,我也觉得回去住比较好。”
“有什么好?”徐婉仪反问。她眉尾向上挑,气势刻进骨子里,不愧是曾经叱咤行业的女人。
结果还是周建军替他们俩解了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让他们两个决定吧。”
“可是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周建军知道徐婉仪的心思,宽慰一般轻拍她的手背。
“唉,你呀。”
林缦忽然看出一丝心疼,怎么她的爸妈和周贺南的爸妈会完全相反,从来只想把她推出去。
“周老师,我们周末一定会回来吃饭的。”她忽然开口承诺。
身旁的周贺南克制住发火的念头,假笑着纠正道:“何止周末平时有空也要回来,不能让爸妈太想我们!”
希望所有的虐都留在小说里。
希望大家2020年开心、发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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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要做个现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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