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正是初春,日出山头清晨时。

苍兰院中梨花含苞初放,萤白似雪的花瓣片片绽开,散发着清幽香气。

三两枝桠斜伸,遮在雕花镂空窗前,随着缕缕和煦日光倾泄而下,阴影映在窗前对镜梳妆的女子芙蓉面上。

纤细玉指持着石黛细细描过烟眉,对镜反复瞧过后,复又拾起桌上装着唇脂的青瓷小瓶,无名指轻柔转上两圈,沾了色彩,点在饱满唇瓣上均匀涂开。

看着镜中女子桃花粉面,江如月满意舒眉一笑,起身拎着裙摆对着镜子比量。

妆容比往日要略微明艳些,衬的这一身望仙宗素白的弟子衣裙倒显得有些乏味单调。

稍作沉吟,江如月转身拉开衣柜,开始翻找凡尘俗世的衣裳。

从始至终,眼尾跟唇角都未曾落下。

心情恍若这初春明媚温煦的天,遍地绿草抽芽,花朵盛开,希望伊始。

“呦……这大清早的就开始收拾打扮了?大师姐,您又要去哪里散发魅力啊?”

门口一条拉长的影子蔓延入门槛,江如月闻声回头。

“颖儿?”江如月喜出望外,上前牵起门口负手而立满脸不善的小师妹入房门,脸上笑意不减,“你来的正好,帮我瞧瞧那条裙子适合今日。”

凌颖儿看着被她自然牵起的手,不善的面上升起一抹不自然,挣扎着甩开江如月的手。

“我为什么要帮你搭配衣裙?”嘴上说着,却大步迈入屋内,不顾江如月,直接坐在床榻上,瞥向江如月打开的衣柜,哼声道,“这些裙子,没有一件入本小姐的眼。”

江如月只是淡笑,上前轻点小姑娘鼻尖,“那就劳烦大小姐在这堆不入眼的衣裙里,挑一件适合我的,可好?”

她的小师妹凌颖儿,是师尊凌道微亲生女儿。她年幼时爹娘死于妖魔霍乱,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她险些冻死,是师尊凌道微将她捡回,如亲生女儿般仔细抚养长大。

那时候望仙宗还只是百来人不到的小门派,由师尊以及几位兄弟联手创立,一直默默无闻,后来参与乌鹤山灭魔之战,一战成名。

那魔头修为并不算惊世骇俗,但手持吸髓戒却十分棘手。

诸多门派参与,焦灼不下之时,有人提议派人去偷袭夺下吸髓戒。望仙宗剑归峰峰主携带峰下所有弟子自告奋勇,结果突然叛变投魔,让诸多门派损失惨重。

天下险些沦陷之际,师尊凌道微大义灭亲,穷尽一生修为方才将叛党尽数剿灭,导致气海受损,落了疾。

师尊正气凛然,修为高深,一战成名,令天下人不少慕名而来,望仙宗也变成如今的第一仙门正派。

那会儿江如月尚且年幼,这些事都是后来听闻,对师尊更加崇拜。

师尊给予她二次生命,教她修仙道法,于她有大恩大德,她便将小师妹宠上了天。

可也不知为何,小师妹待其他人都十分亲和,唯独对她有些莫名敌意。

但江如月都不放在心上,她是师尊的亲生骨肉,且本性不坏。

凌颖儿皱起鼻尖,嫌弃的抬手揉揉被江如月点过的鼻尖,嘴里嘟哝,“你不是我爹最得意的弟子吗?怎么连衣裙都不会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也不知临月师兄看上你什么了……”

江如月没有听到,左手提着一件鹅黄长裙,右手提着一条水红长裙,转身问凌颖儿,“好师妹,帮我瞧瞧,穿哪个去见临月好些?”

凌颖儿微睁圆眼,“你已经知道临月师兄他们今日要回来了?”

江如月对镜比着长裙,压下眼底浮起的一抹娇羞,“对,昨日夜里经过师尊书房不小心听到的……”

临月二字,犹如碎石抛入湖中,在江如月心头荡起阵阵涟漪,她眼波华光流转,记忆恍惚回到一年前与临月分别那日。

乌鹤山又有妖魔作祟,百姓苦不堪言,临月身为宗门师兄临危受命,协同各峰精锐弟子一行十余人即刻出发。

那日也是春日,阳光也正好。她坐在院中石案前叠制傀儡,风徐徐吹过,片片雪白梨花随风飘落,停在她的发丝、肩头,她都浑然不觉。

连身后多了道人影都未察觉。

左肩倏而被人轻点一下,她茫然回头,却什么都未瞧见,扭头又往右边瞧去,眼前却兀的放大一张俊脸,朱唇轻擦到一处柔软,惊得她两眼浑圆,掩唇弹开。

眼前男子身穿月白弟子长袍,蜂腰束玉带,满头乌发被一只银冠干净利落的高高扎起,丰神潇洒,明媚恣意。

纯黑的眸子露出点失落光彩来,他咋咋舌,伸出舌尖意犹未尽的舔舔唇,叹息道,“真是可惜啊……”

江如月脸颊几乎红透滴血,微凉的掌心贴着面颊降温,板着脸佯怒作势打他,“做什么戏弄我?”

临月朗声笑着,明亮的双眼倒映着女子粉面桃花,任凭她粉拳打几下,而后抬手捉住她纤细皓腕,“这般有精神气,想来我不在,你也不会无聊乏味。”

“自然,”江如月抽出手,赌气似的背转过身,眼底却溢着笑意。

临月眼底笑意消退几分,带着几分认真欣慰,“那我便放心了。”

临月也是孤儿,被师尊凌道微收养。天纵奇才,偏善使剑。

剑归峰出了那事之后便空无一人,偏临月擅剑,成了剑归峰第一人。

后来宗门名声大噪,又来了许多好剑弟子,剑归峰的弟子才也多了起来,但论剑术,皆敌不过临月。

宗门内逐渐流出传言,说临月其实是叛变投魔的剑归峰峰主的遗子。

那般投敌奸佞小人之子,为世人所唾弃,因而临月年幼时,受了不少宗门弟子,甚至世人的冷眼讥诮与欺负。

江如月就曾撞见过。

阴暗的小树林中,几个身量高的弟子骑在临月身上,对他拳打脚踢。

砰砰作响,拳拳到肉,听的江如月心惊肉跳。

情急之下,手中翻出叠制纸人,双手结印灵力催动,纸人吹气般鼓胀,栩栩如生若真人,挥舞拳头将那些弟子一通胖揍。

“为何动手打人?!”

她生的温婉,如苍兰般看着人畜无害,宗门弟子无人见过她发火模样,没成想竟是这般骇人。

有人嘴里磕巴道,“他是叛敌投魔的败类之子,害死了那么多正义人士,不揍他揍谁……”

“你怎么证明他是败类之子?”

“什么?”

“你说他是败类之子,拿出证据来,若无证据,便是你为自己泄愤寻的借口,你也是惯爱欺凌弱小的败类!等会儿我就告诉宗门上下,不能与你这般德行不端的人为友,我还要告诉师尊,将你这般心术不正的人驱出宗门!以免日后成了那般败类,殃及宗门名声!”

江如月说的振振有词,身为大师姐自有威严气势,背后又有师尊疼爱撑腰,几个弟子虽身量高,但年纪也不大,被吓得直接红了眼,连忙给临月道歉,乞求他原谅。

江如月看着临月满脸青紫,身上定然伤势更重,必定是不能轻易放过这些弟子的,心里头已经想好一番说辞安抚他,毕竟都是同门弟子。却不料临月坐在地上,随意拍拍身上脚印灰尘,双手往身后一撑,冲着那些人笑道。

“男人间大都会动动拳脚,何须道歉?再说,你们的拳头绵软无力,根本没伤到我分毫……嘶。”

得意过头,不小心扯到唇角撕裂伤口,痛的他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气。

江如月慌忙取出绢帕给他擦拭伤口,那些个打人的弟子们趁机跑了。

她要追,却被身后临月拉住手腕。他满脸的伤,却故作轻松的冲她扯唇一笑。

“不必追了,闹着玩而已。”

江如月讶异看他,半晌,从怀中掏出药瓶给他擦拭,动作轻柔不少。

“日后再若碰到这种欺凌弱小之事,可千万来寻我,我保护你。”

“你保护我?”临月挡住她又伸来的手,半开着玩笑,眼底却透着一丝认真,“你不厌我这‘败类之子’?”

江如月不假思索答道:“厌你作甚?先不说你非是败类之子,即便是,那等事又非你所为,常言道,祸不及妻儿……靠近点,我给你上药。”

临月低垂眼帘,却乖乖凑近她,嘴里嘀咕,“什么保护我,我年长于你,是你师兄……”

“年岁长我又如何?我会傀儡操术,你会什么?”

“我大病初愈,才将修习剑术,日后定然成为这望仙宗第一剑修,我会自己保护自己,”他侧目看向身旁少女,“也保护你。”

风穿林而过,吹醒沉睡花草。年少情意,萌芽生根。

临月先前不叫临月,有个凡人的名字,但他被凌道微带回来时高烧一场,忘得干干净净。

这次过后,夜里他突然寻到师尊凌道微,义正言辞的说他要赐名。

赐弟子名——临月。

*

梨花随风纷飞,洋洋洒洒在二人之前飘落。

这些年相处下来,江如月自认对他深有了解,直觉他语气不对,转过身来要问,头上却忽然一轻,别在发髻上的玉簪被他取下。

“你做什么?还给我,这个不能闹着玩。”

她起身要夺,他却仗着身量高将玉簪高高举起,黑眸噙笑垂眸看她。

“我送的东西,这般宝贝?我来看看都不行?”

“旁的可以,这个不一样,”江如月踮起脚尖去够,但总是差一点。

鼻尖呼吸喷拂在少年喉头,热气缠绕,少年气息逐渐紊乱,喉头艰涩上下滑动,眸光跟着溴黑几分。

“如何不一样?”

“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江如月贝齿轻咬下唇,伸长手,竭尽全力朝簪子够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变化。

临月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纤纤腰身,垂着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神光,情意如溪流入海,渐渐浓郁满溢。

“可是因定情之物,所以不可亵玩?”

他明知晓,故意这般问,黑眸狡黠光芒闪过,似猎人期待猎物踏入自己设下的圈套。

江如月轻皱眉头,“知道还问?”

临月装傻,手指隔着衣料抚着她腰身,清朗的嗓音温柔缱绻,“我不知,你说与我听。”

江如月是宗门大师姐,平日里要端着礼仪架子,但临月却不让她如愿,偏爱逗哄她。比如她爱喝红糖桂花酿,他便与她争抢,抢不到便趁她不注意偷喝,再比如眼下……

等她破了功,露出真实随意一面,他方才作罢。

世人常说在一起久了新鲜感褪去,爱便沉入河底。上方流过的是时间,下方沉淀乏味的沙土,便是曾经的爱意。

但与他在一起这些年岁,江如月从未感觉爱意消退、沉淀,每一日,都如最初相恋,热烈有趣。

江如月不再伸手抢,伸出手来,“我方才已经答了,还给我。”

临月将要开口,那边有人来喊。

“临月,要出发了!”

临月回头应道,“这就来!”

“出发?”江如月面色微变,抓住他衣角,“你要去哪儿?”

“乌鹤山,先前传出我是败类之子的是非之地。”

他语调轻松,握着玉簪藏于身后,俯身凑在江如月面前,满带贪婪的望着她一抹朱唇。

“我要走了,你不给我点什么?”

江如月伸手轻掐他耳朵,“不求亲不下聘,还想占我便宜,想都别想。”

临月扬眉,眼底戏谑精芒闪烁,“我说你给我点什么信物,占你便宜?江大师姐,原来你想到那儿去了?”

江如月面颊绯红,张口结舌无从辩解。

那始作俑者却笑得更加开心,“江大师姐,还未成亲怎能如此?好歹等我娶了你后再……”

气的江如月要踢他,打断他后半截话。

那头人又催,临月只得挥手跟江如月告别,手中玉簪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一别数日,这个留我作个念想,回来定然完好无损还你!”临月跑出几步,又掉回头拉住她的手,“待我回来那日,我有话于你说,记得穿漂亮些,莫要说我不提前告诉你,出了糗赖我。”

少年一步三回头,终于消失在视野当中。

不曾想,他这一走,竟然是过了足足一年。

今日,他终于要回来了。江如月很好奇又很期待,他要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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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知摇死后才知,她是一本书中的炮灰。

她上辈子过的努力且认真,但入宗门一年剑术还是毫无精进,甚至同门都记不清她姓名。

而云行与她截然相反。

作为归一宗唯一的无情剑道修者,他的姓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入宗门一年,剑术造诣直逼宗师。

知摇曾在入宗大典上近距离见过他一次,姿若玉树、皎如明月。四目相对,男人眸光冷峻,如冰石激的知摇心头一颤,惊慌错开视线。

此后一年,知摇对云行皆敬而远之。

某日,她被幽族少主拿成人质抹杀,正邪缠斗,无人在意一个炮灰下场如何。

她魂魄出窍,瞧见云行持剑凌空飞来,于万千人中直取幽族少主项上人头。

*

知摇重生了,一睁眼还是在剑修门中。

她心知毫无剑术天赋,便转道兼修符篆。

偶然,狭窄走廊,与那位骨气清殊的无情剑道修再次相遇,她思量着待会儿要不要打个招呼,但还是畏惧他身上散发的骇人气息,侧身站在一旁垂首待他离去。

却不料那双云纹软靴正正停在她面前。

洁白广袖下五指修长,如玉琢磨,掌心躺着她年幼时最爱吃的饴糖。

*

云行决意修无情道,将自己打磨成一柄锋利的剑,即便世人畏他如虎也无妨。

可入宗门时与知摇对视一眼,后者惊慌错开视线避他而去,他心下便知,这无情道,他怕是修不成了……

(早知会再遇到你,我就不修无情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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