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吗?”
陆遥不断地反问自己。
她身在距地球几千万公里外的火星空间站上,却听到了属于一百多年前的一位民国的女子的声音。
不,不止是听到她的声音,陆遥纠正自己,她是在与她对、话,有来有回。
昨晚,在听到“民国十八年”的回答之后,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就突然被敲门声打断了。
陆遥拉开她隔间的拉门,发现是阿列克谢飘在她的门外,询问她刚才想问的问题是什么——他一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亲自过来了。
陆遥让他稍等片刻,想要回到方才的对话中,却发觉她和那位“小百合”的通讯连接已经中断。她试着发起呼叫,但再次回应她的,却是地球上控制中心的人。
之后,她打开通讯系统的后台,一行一行地亲自检查了所有的代码,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又找来了安德烈和阿列克谢,严肃地询问他们是否对通讯器动了什么手脚,或者做出了任何改动,却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遥问自己。
从小到大,她遇到过无数难题。然而,哪怕面对再困难的问题,她也总是有着自己的思路,之后要做的,便是朝着那个方向笔直地前行。
她从未感到如此困惑,如此无所适从。
而且,昨晚的事没有任何记录。没有数据,没有录音,所有的一切都只在她的脑海中,她的记忆里。她甚至无法向旁人证明,昨晚的对话曾真实地发生过。
是她疯了吗?
陆遥知道,一个人在密闭的环境中承受巨大的压力时,是会发疯的。
或许,她撑过了日复一日的求学,撑过了严苛的选拔,撑过了艰苦的训练,终于在真正到达火星空间站时精神错乱,幻想出一个民国时的女孩,名叫“小百合”,并与她说话。
可是……
陆遥反省自身,自问她的情绪和精神没有任何异常。她从不觉得她经过的学习、训练是一段艰难的历程。她不是感性的,脆弱的。她的理性和才智未曾受到同伴的质疑,所有的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甚至让AI调出了两张精神评测表——她提交的答案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的偏移。
如果那是幻觉,陆遥找不出她产生幻觉的理由。
而且……历史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她真的曾经在某一本书上读到过吗?读到过在1929年,张学良在东北边境与苏联开战,大败而归。
在对话结束后,她立刻进行了搜索,查到在1929年10月12日,也就是民国十八年10月12日,中苏两方确实曾经发生武装冲突,而这件事也被当时的媒体报道了。
新闻报道的是当时当地最重要的那些事,但如果将时间幅度拉长,只有很少一部分会被后人记录在历史书上,变得众人皆知。
陆遥不觉得这是其中之一。
人的幻觉中不可能出现她不知道的事。这是不是也能反过来证明,她所经历的,并非幻觉?
她也不是没想过将这件事上报,报给王亦刚,甚至地控中心。
可是,他们真的会相信她的话吗?难道他们不会如陆遥自己那般,对她产生怀疑,然后请一位甚至几位心理学家对她进行评估?难道他们不会判断她无法继续任务,让她即刻返程吗?
而就算他们不曾质疑她的理智,相信了她的话,又能怎样?难道他们真的要浪费宝贵的任务时间,去设计,并重复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实验,来漫无边际地去寻找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吗?
“遥,你怎么了?你刚刚看起来有些分心。”
在正式登陆火星之前,他们要进行最后一次模拟,提出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并做出预案——这是他们在地球上已经熟悉的流程。
所有的内容都已经烂熟于心,甚至不用细想,陆遥便能一一回答出会上的提问。
然而,会议刚一结束,阿列克谢便飘了过来。
他是一个斯文而温和的年轻人,只比陆遥大上两三岁,性格比安德烈内敛许多,又没有王亦刚那般严肃。
陆遥没想到,他会注意到她的不同。
“没事。”陆遥道。
王亦刚已经飘出了开会的活动舱,安德烈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飘出去了。阿列克谢却不肯放过她。
他盯着她,眼瞳是一种清澈湛蓝的颜色,饱含着关切与坚持,让陆遥不由地想起倒映在大海中的蓝天。
她屈服了:“你……相信我们在宇宙中,能与过去的人对话吗?”
阿列克谢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遥道:“假设……只是假设,你的耳机里突然传出了一百年前的人的声音,你会相信,他是真实的吗?”
陆遥以为他会否定她,会笑她异想天开,甚至劝她把注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工作上。
却没想到,阿列克谢只是轻轻一笑,道:“你刚才在会议上就是在想这个?”而后,正色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但是,我的回答是,我会。”
这一次,轮到陆遥愣住了:“你会?”
阿列克谢道:“是的,我会。我们的宇宙太过神秘了,我们人类所了解的一切,所体验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如果你真的亲耳听到了,为什么不信呢?”
他顿了顿,又道:“事实上,你刚一提出问题,我就想到了三种可能。”
陆遥道:“三种可能?”
阿列克谢笑着道:“是呀。”他举起一根手指,“第一,在时间成为实体,生物可以在其中尽情穿梭的更高维度发生了一场宇宙风暴,让我们的时间和一百年前的时间重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通道,所以你才会听到一百年前的人的声音。”
陆遥道:“宇宙风暴?什么宇宙风暴?”
阿列克谢耸了耸肩:“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更高维度的生物。”
陆遥也笑了,这下,她听出了阿列克谢话里胡说八道的成分。她问道:“那第二种呢?”
阿列克谢道:“第二种比第一种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那就是,因为某种宇宙事件,比如说……”他随意地一摆手,“我们的火星刚刚遭遇的陨石撞击。这撞击是如此剧烈,以至于扭曲了时空,形成了能够连接不同宇宙的虫洞。另一个宇宙的信息通过虫洞传了过来,恰好被我们的通讯系统捕捉到,成为了你听到的声音。”
陆遥道:“所以说,和我对话的,其实不是我们这个宇宙里一百年前的人,而是平行宇宙的人,只是他们的时间点在一百年前。”
阿列克谢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陆遥笑道:“我明白了。那第三种呢?”
阿历克谢道:“第三种猜测就更大胆了。霍金曾经说,即使我们烧掉一本百科全书,只要保留着它的烟与灰,那么其中的信息就并没有丢失,只是变得非常难以阅读——因为我们尚未找到将它还原的手段。或许历史上发生过的所有事,存在过的所有东西,其实都没有消失,而在某一刻,因为种种偶然,宇宙自身找到了将它还原的方法。”他顿了顿,“你听到的,不是别的,正是宇宙深处历史的回响。”
陆遥默然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是个诗人?”
阿列克谢微微一笑,夸张地对她行了一个西式宫廷礼,道:“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这个宇宙很大,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发生的。不要怀疑!不要怀疑宇宙,更不要怀疑你自己。”
说完,他心情很好地飘走了。
陆遥留在原地,又呆了一会。回想着刚才的对话,从昨晚开始沉沉压在她心上的石头好像突然被人掀翻、踢走,并扔在了一旁,让她整个人无比得轻松。
是啊,有什么可纠结的呢?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既然她的经历是客观存在的,那她就该以科学的态度去面对——去观察,去假设,去分析,去实验。所有的现象背后必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以人类现有的知识,或许尚且不能真正理解。
“让梦晨给我传一些资料过来好了。”她想,哪怕那些资料可能大多只是些荒谬无稽的猜想,和一堆二流的科幻小说。
“下一次。”她又想,等下一次她们的通话稳定下来,她会把阿列克谢介绍给小百合。
至于她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小百合,该不该对她说起他们真正的身份,陆遥并不对此感到苦恼。
关于时间旅行,有一个著名的悖论,名叫“祖父悖论”——如果一个人回到过去去杀死自己的祖父,那他是否还会出生?如果他并未出生,他又怎能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
若不考虑平行宇宙的存在,那其中的解释只有一个:过去是既定的,事情已经发生,便无法改变。
无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小百合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都必定会导向一百年后的现实,导向她此时此刻的自己。事情尚未发生,却已是过去。
不必花费太多的精力,只要把这件事当成这次火星任务的支线工作就好了,一次没写在计划表上的现象观察实践。
“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陆遥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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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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