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凌心里不好受, 他是对秦氏没什么情分的,但是对着这个儿子,虽是平时见面不多, 但这是他的骨血,他如何能不亲近?
是他大意了, 当时除掉秦氏的时候, 竟是忘记把诺哥儿身边的人也清理一遭, 如今诺哥儿听了旁人的诽谤之言, 不禁恨上了明娘,还有汀兰苑的李氏,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只把她们两个当成了刻骨仇人,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掰正过来。mengyuanshucheng
“王爷请坐。”薛令仪笑道,又吩咐如锦:“去沏壶茶来,要庐山云雾,再送来两碟子点心, 两碟子果子。”
如锦应下去了, 薛令仪笑着在软塌上坐下, 小心说道:“王爷可是用了晚膳才过来的?”
曹凌在软榻上坐定,目视前方, 瞳孔无神, 双手扶膝好一会儿没作声,半晌了才叹了一声:“罢了,叫他们送来一桌儿。”又看着薛令仪:“你是用过了吧, 再陪我用些。”
瞧着这模样,大约是心里不痛快的。薛令仪看向如灵,如灵立时会意点头,转身去安置曹凌的晚膳。至于薛令仪,虽是猜到了曹凌的心事八成是为着曹诺而生,只是她素来能忍得住,曹凌不说,她也不问,只笑着让曹凌喝茶,又请了曹凌用果子和点心。
虽是曹凌没说会来关雎楼用膳,只是自打薛令仪进了王府,除非是曹凌外出不在,若是在府里了,十有**是在关雎楼用的。故而这饭食小厨房都是预备着的,如今如灵去唤人上菜,没几时,便有丫头端着黑漆托盘从外鱼贯而入。
薛令仪见着如灵立在珠帘外同她使眼色,知道是好了,便笑道:“外头摆好了,咱们去厅里用膳吧!”
曹凌也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心里有气没处撒,逮着一盘子粉蒸排骨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样,倒唬得薛令仪有些发愣。
虽是薛令仪已然用过了,可桌儿上的菜盘子也摆得满满当当,不但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四冷四热也都是有的。
薛令仪看了一回,吩咐如锦:“你去温一壶桃花醉来。”
如锦应下,很快便送来一小壶儿清酒,一小壶儿蜜酿,又摆了两个瓷白酒盅,低声笑道:“娘子不能饮酒,奴婢自作主张,冲了一壶蜜酿。”
薛令仪微笑点头,摆手示意如锦退下。
曹凌那里正吃着鸡丝面,面细如丝,吸尽了鸡汤里的肉香味儿,他夹了一筷头儿喂进嘴里,只觉口齿留香,滋味浓郁,不知不觉倒吃了大半碗。
薛令仪估摸着他用得差不多了,便递了温帕子过去,笑道:“王爷先缓缓,这里有温好的酒,妾身陪王爷用几盅?”
曹凌点点头,便搁了筷子,接了那帕子擦了嘴,又擦了手。
薛令仪头一转,吩咐道:“撤了,再换一桌儿来。”
丫头们簇拥而上,很快收拾干净了桌面,新的菜肴很快摆上,薛令仪亲手执壶,为曹凌倒了一盅酒。
曹凌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薛令仪一双清瞳轻轻瞟了他一眼,拎起酒壶,又倒满了一盅。
曹凌立时抬手,端起酒杯又要一饮而尽,被薛令仪手疾眼快扯住了衣袖,嗔道:“王爷真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多馋酒呢!”说着将那酒盅夺下来搁在桌面儿上,又拎起装了蜜酿的酒壶,为自己倒满了一盅,这才端起酒杯,笑道:“妾身愿与王爷同饮此杯。”
心里猛地就轻松了很多,曹凌一直紧绷着的肩头有了松缓的趋势,神色也有了回暖的兆头,端起酒杯同薛令仪轻轻一碰,薛令仪眉眼含笑,将那蜜酿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桌面上气氛便不复方才的紧绷严肃了,曹凌重又拿起筷子,夹了盘子里的清淡小菜慢慢吃着,薛令仪见他神色缓和,便也慢悠悠给他斟酒,自己也不时捡了些菜丝喂进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曹凌说着闲话。
等着这桌儿吃得差不多了,薛令仪示意如灵端了漱口茶过来,又在铜盆里洗了手,两人这才携手往内卧里去了。
再次坐下,曹凌便主动说起了曹诺。
原来在背后教唆的是当初秦氏从娘家带来的两个丫头,那两个丫头虽不在秦氏跟前伺候,却是兰嬷嬷的心腹,虽不比翠夏更得兰嬷嬷的重用和喜欢,却也是极得脸的丫头。
“如今王爷要如何处置呢?”薛令仪端过如锦奉上的两碗清茶,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说实话,薛令仪压根儿对这事儿不上心。便真是那曹诺以后做了世子,以后又做了王爷,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她的儿子也大了,不定她的孩子就果然是个不争气的。若是争气的,便是曹凌不在了,她也不怕。
可曹凌却不比薛令仪来得轻松,这是他的孩子,被人教坏了,以后他若是因着明娘和李氏教训曹诺,父子两个,势必要越行越远。可他不愿意看到这些。
“那两个丫头已经打杀了。”好一会儿,曹凌才慢慢说道:“至于其他的人,也都被发落去了庄子,诺哥儿身边的人如今都是新的,我已经嘱咐了孔氏好生教导,他才三岁大,以后大了,他会明白的。”
明不明白的要看造化,薛令仪抚着高隆的肚皮,倒是有些期盼这胎是个儿子了。
翌日,曹凌前脚去了前院里,后脚孔儒人便带着几个盒子,领着几个丫头登门拜访了。
薛令仪正靠在软枕上,手里握着一册戏本子,百无聊赖地看着。闻言眉梢一挑,就听如碧气呼呼道:“她还好意思来,不说之前娘子待她那般好,她也该是知恩图报的。就说三公子叫人教唆了去,她一个院儿里住着的,难道不知?便是不好教养,昨个儿怎的就那般领着三公子来了。那是三公子小,若是大了点,那盏茶就要砸在娘子身上了。”
睨了如碧一眼,薛令仪呵斥道:“没规矩,以前教你的,看来你都给忘了。”
如碧登时抿紧了嘴巴,小心翼翼看了薛令仪一眼,便立在墙角也不敢说话了。
薛令仪这才道:“把人请进来,叫人奉茶端果,不得怠慢了。”
孔雪英很快便进了屋来,薛令仪懒洋洋靠在软榻上,笑道:“今个儿我身子不爽快,倒是失礼于姐姐了。”
“不碍事不碍事的。”孔雪英忙笑道:“妹妹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好生将养着才是正道。”又笑道:“姐姐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纹绣是我近些日子做下的,妹妹瞧瞧,看看有喜欢的,到时候给孩子做了肚兜或是什么的,也都便宜些。”
薛令仪笑道:“如此,便有劳姐姐了。”向如灵道:“收起来吧!”又笑着招呼孔雪英:“姐姐快坐呀,总站着作甚?”
孔雪英这才在软榻上坐下,迟疑片刻,讨好笑道:“姐姐今个儿来,便是为了昨个儿的事儿。不论妹妹是否相信,那话绝对不是姐姐教的。”又叹道:“他是正室嫡出,虽是王妃不在了,可我是个孺人,哪里敢多管多问。他又是娇生惯养的,只听王妃的话,我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说是凭白多了个儿子,可这哪里是儿子,分明就是主子。我不敢问,也没法儿教,跟架在火架子上煎烤一般。”
薛令仪微笑道:“所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姐姐一向温柔和煦,三公子又是年幼单纯,时间久了,自然会知道姐姐的好处。到时候不是母子,也胜似母子。”
孔雪英听了只连连苦笑,这话说得好听,她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可到头来呢,吃的苦头倒比得的好处多了太多。
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孔雪英诉苦道:“原也是没法子了,那些子丫头婆子,不是秦家带来的,便是原先在常青阁伺候的,都是先王妃的使唤,便是王妃去了,我一个妾侍,也不敢轻易就去约束管教的。就算是耳朵里听到了,眼睛里看到了,心里记得发慌,也只能自己担着,又有谁能帮我一把呢!”说着觑眼向薛令仪看去,见她只是微笑,却不言语,心里一阵忐忑,却又想着,总是该说的也说了,她不明白最好,明白了,也该是懂一些她的苦楚的。
薛令仪心知孔雪英不是个城府深的,见她眼神飘忽,心里却是澄明。
昨个儿三公子往关雎楼来的事情,八成是这孔儒人主动挑起的。不然那三公子脸上有伤,便是要见王爷,也该养好了伤口再来。不然王爷恼了,最后吃亏的自然还是这孔儒人。然而她顶着这样的风险还要带着三公子来,想来那些子秦氏的旧人,也将这孔氏折腾得不轻了。
说了这番话后,孔雪英便不再提及昨日的事情,只说了些生产的事,又讲了些好听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如碧憋得辛苦,等着孔儒人一走,便甩帕子跺脚,咒骂道:“坏心肝儿的,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她日子过得苦,便拉着咱们娘子一道犯险。昨个儿娘子没事儿那是娘子命好,若是有了好歹,她当王爷会轻易饶了她!”
“饶不饶的那是主子的事儿,你这丫头管好你的嘴,若是犯了忌讳叫王爷听了去,小心你的小命儿!”如灵恨铁不成钢捶了如碧几拳,又骂道:“你若是有心,就机灵些,真个儿娘子有了危险,你能挡上去,才是你的忠心呢!”
薛令仪在里间听着,笑了笑没言语。
又过了两日,门上的婆子忽然过来禀告,说是府里的大姑娘过来拜访。薛令仪倒是真真愣了一回,这婆子嘴里的大姑娘,乃是曹凌的头一个孩子,因着占了头一个的名分,虽是个闺女,倒是千娇万宠的,是个真正的千金贵女。
“叫人赶紧迎了进来。”薛令仪说着,又疑上心头,好端端的,这大姑娘怎的来了。
说起来,薛令仪来了王府也将近一年了,可府里头大大小小的孩子好几个,她却是极少见面。便是见面,也都是乳娘带着,领着一大群伺候的,遥遥瞟了一眼,连话都没说,便都散了。
“叫人上果子上点心,再温一壶冰糖梅花酿过来。”薛令仪将身子稍稍坐定,抬手抚了抚发鬓,将眼睛看向了门处。
没多时,那大姑娘曹玉珠便来了,她如今正是**岁的年纪,虽面容犹带稚嫩,可行动一板一眼,却恰如当初在京都的时候,薛令仪见过的那些名门贵女,一派的神色雍容,带了几分高门世家才有的天然的倨傲。
“给娘子请安。”曹玉珠福了福,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礼。
薛令仪微笑道:“大姑娘快请起。”又笑道:“姑娘请坐。”
曹玉珠又福礼:“多谢娘子赐座。”说着在一旁坐下,仪态大方,行动间禁步丝毫不见轻响。
薛令仪唇角微翘,想她**岁的时候,正是猴子般顽皮热闹,腰上不戴了禁步便罢,若是戴上了,必定是玎玲作响,似这般脚步轻盈,没有半点动静,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姑娘请用茶。”薛令仪微笑着,心想若是她那时候能跟这曹玉珠一般模样,怕是她娘睡觉也要笑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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