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凌手里摆弄着一把折扇, 靠在椅背上,看着桌面上的一盆松石盆景出神。jiuzuowen
那个芍药,果然是有些心机在的, 她装着不认字,根本就是知道他会去她那里探听明娘的前事, 而她, 竟是半个字都不愿意透漏, 倒也是个忠心耿耿的。
曹凌笑了笑, 随意将扇子扔在桌儿上:“知道了,下去吧!”
只是她不愿意说,他却是非听不可。曹凌站起身, 往那处僻静的小院儿而去。
芍药刚刚安顿颜清羽睡下, 坐在床前看着颜清羽的睡颜露出淡淡的笑。
这几日清羽好多了,见着夫人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躲躲闪闪,倒也愿意亲近。自从在火场里受了惊吓,清羽除了她就谁也不肯亲近, 说来到底是母子, 血缘这东西, 果然玄妙。
芍药正想着,忽回头看去, 却见曹凌正立在门口处, 眼神冷冷地望着他。心里一惊一颤,芍药赶紧起身,跪倒在地, 啊啊了两声。
曹凌踱步进去,先是在床榻前止住脚,一双眼看着那睡得酣熟的孩子,隐约在他的脸庞上,看出了几丝属于明娘的印记。
眼底稍稍带起了一些柔意,明娘毕竟是嫁过人的,听她的话音,那家人待她也是有救命之恩的。依着她的性子,既是存了心再不同京都旧人有什么勾连,那家女主人又是临死前的哀求,她肯点头认了,倒也是说得通的。
曹凌静静看着颜清羽,心里几番周转,他倒是脸色寻常,可芍药却是吓得不轻。脸色雪白,眼底全是慌乱。
她在此处这么些日子,也听说了她家夫人在王爷跟前是专房专宠的,然而王爷爱的只是夫人,至于夫人生下的旁的男人的孩子,能不能忍得下,谁也不敢说。
因着曹凌没叫起,芍药此时还匍匐在地上,不时偷偷抬眼向床前看去,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只怕王爷恼了,忽然一拳头砸下去,那样一个威武的汉子,少爷便是不死,也活不得几日。
这般想着,浑身都抖了起来,额角细汗慢慢沁出,芍药周身紧绷,只等着那边儿一有动静,她这里就冲将过去。
曹凌的眼睛一直没从颜清羽身上离开,瞧着那眉眼,酷似明娘的唇线,渐渐的,心里生出了一丝软意。
到底是明娘的孩子,若是他真的在中间动了什么手脚,只怕是明娘那里,再不会原谅他的。她的性子,到时候他若是强逼,就只能是鱼死网破了。
想着,察觉那被角有些坠落,露出了纤弱的肩膀来,于是曹凌伸出手去抓被角,想要往上拉,然而便是这当口,忽觉背后一阵凉风袭来,下意识的,他飞速转身一脚狠狠踹了上去。
芍药被踢了个正着,重重落在地上,只觉胸口滞闷得厉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曹凌目光凌厉地远远站着,这女人,竟还想偷袭他,若非瞧着明娘,她今个儿必死无疑。只是也是这一瞬,曹凌知道了芍药最在意的软肋。
“你以为本王要伤了他的性命?”曹凌的脸上,浮起淡淡意味深长的笑意,踱步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慢声说道:“也不知在你心里,却是这个孩子重要,还是明娘重要些。”
芍药震惊得瞪圆了眼,这句话里的意思太多了,这个男人他要做什么?
曹凌饶有兴味地看着芍药吃惊的脸,笑了笑道:“你是识字的,也是会写字的,对吗?”
芍药咬住了唇,慢慢低下头去。
曹凌笑了笑:“本王再遇明娘的时候,她倒在雪窝里,浑身是伤,浑身冰冷。若非是本王搭救及时,必定会伤及性命。本王知道,她以前嫁过人,只是既是嫁了人,生了子,却如何母子分离,又昏倒在鲜有人迹的荒山野岭。”说着,神色变得凝重,冷冷说道:“你若希望他们两个都好,那就给本王说实话,不然——”
芍药伏在地上,真真是欲哭无泪。
若是不说,万一这王爷真个儿一个都不放过,他们这草芥一般的人物,又能如何?若是放过了夫人,却不肯放过清羽,这些年她吃的苦头,只是为了清羽,到那时候,她又如何活得下去?
可是若是说了,岂非是背叛了夫人?
芍药心里炼油一般的焦灼,她要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都能护得住呢?
曹凌淡着脸色,安静地看着地上那女人魂不守舍,气喘不停。
好一会儿,芍药慢慢站了起来,定睛看了一眼曹凌,然后转身去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沙盘来。
曹凌看着芍药抱着沙盘对着他一福,然后起身走近,在他身边的地上跪下,在沙盘上慢慢写起了字来。
女人的手指还是纤细的,但是这些年应该吃了很多苦,上面斑驳着许多的伤痕,层层叠叠,瞧着甚是唬人。
曹凌眯着眼,看芍药问他,能不能让她问过了明娘后,再来告诉他。
轻声讥笑,曹凌冷冷道:“你觉得本王是个傻子吗?你去问了你家主子,她若是不肯呢?那时候这事儿便过了明路,便是本王再要问,也得瞧瞧你家主子的意思,是吗?”
芍药额头沁出汗珠来,她是存了心思,想要打个太极。若是能糊弄过去,撑到她告诉给了夫人知道,这位王爷便是再要逼迫她,也得看看夫人的意思。
曹凌冷笑道:“本王可没时间同你磨功夫,你若是说了,便赶紧说,若是不肯说,便也罢了!”
要真是罢了那就好了,芍药心知这话里头的意思,手指握紧沙盘,唇瓣都被咬出了血来。她抬头看了看榻上睡得正熟的清羽,眼中湿润,不觉掉下泪来。
曹凌坐在旁边,神色淡淡地看着。这女人不是明娘,眼泪在他看来,没有半丝触动。他犹如一头嗅到血腥的老虎,只等着猎物鲜血流干,然后等其就范。
芍药心里几番纠缠,终于还是抹干眼泪垂下头,伸出手在沙盘上慢慢写了起来。她心里在赌,赌这个王爷待夫人她是真心的。所谓由爱生怜,心怜又生爱,夫人她的遭遇,但凡是个男子,该都是同情更多的。
曹凌看着那沙盘,渐渐拼凑出了没遇着他之前,明娘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他的眉宇间煞气渐浓,一双拳头仿佛铁榔头,握得“咯嘣”作响。
“那个男人是谁?”曹凌神色阴狠,不停地吐着浊气。
芍药闷头想了一会儿,在沙盘上重重写下了三个字,吕云生。
曹凌猛地站起身,脱口问道:“哪个吕云生?莫不是如今皇宠正盛的吕太尉?”
芍药仰起头,轻轻点了点。
怪不得——
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云开雾散了,那一日明娘的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怕就是不愿意他同那个吕云生走得太近。只是她说又不敢说,可不说又放不下心,这才一而再提及前院的事情。而平时,她是从来不过问他前头的任何事情的。
曹凌快步在屋子里来回转,而后忽的在圆桌旁停下脚,锤子一样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上面的茶碗水壶俱是一响,床上的颜清羽受惊醒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帐顶,忽的张开嘴嚎哭了起来。
“娘——”他孤狼嘶鸣一般地尖声喊叫着。
曹凌回头看了一眼,芍药已经慌张地扑将过去,虽是口不能言,可仍旧轻轻的哼着不知名的调调,哄着床上受惊哭闹不止的孩子。
被褥皆被扔在了地上,榻上的孩子瘦骨嶙峋的模样全都印在了曹凌的眼中。他看着那弱小的人儿,忽就想起了当年的他。失去了母亲,虽然还有李嬷嬷在身旁一心一意,可这世上,又有谁能够真正取代了亲娘呢?
好多年不曾再红过眼的曹凌鼻尖微微发酸,他没有上前再做打扰,转身轻手轻脚出了门去。外面正是夜色深浓,抬头看着穹顶,一轮皎月恰如当年。
曹凌轻轻地喘气,那一年他五岁,他的母后躺在辉煌锦绣的床榻上,在他的哭泣中,渐渐停止了呼吸。
罢了——
曹凌忽的瞪大了眼,长长地喘了口气。本就是明娘的孩子,说破了天,那也是割不断的血缘亲情。
罢了!罢了!
曹凌大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心头的酸楚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怒火。
循着蛛丝马迹,曹凌已然猜到了,那回在陇翠山庄,十有□□,明娘和那个姓吕的是见过面了。该是那个夜晚,那个他等候许久,吕云生才从外面转回的夜晚。说什么月色甚好,说什么景色宜人,全都是假话。
曹凌大步走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要从肺腔里喷将出来。
芍药好容易重新哄睡了颜清羽,在床沿上静静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出了门去。踏着夜色,她去了薛令仪的院子,彼时薛令仪还没睡,正靠在床头,心里想着清羽。
和儿子分开了五年之久,他俨然已经把她给忘了,他又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又因着高烧,脑子也不机灵了……
想着想着,薛令仪不禁心酸上头,抿抿唇,抽了抽鼻子。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水渍,薛令仪想起来,今个儿一整日,曹凌还没来看过她呢!
心里有些酸涩的难过,又有些不安的心惊。
薛令仪自然不愿意同小贞娘分开,可清羽她却不能再次离他而去,只是不知道曹凌究竟会如何安排了他们。最坏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薛令仪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娘子,芍药姐姐来了呢!”如灵轻声说道。
薛令仪抬起眼皮,就见芍药从外面疾步走了过来,瞧着脸色不好,神色也很是慌张不安。
“出了什么事情?”薛令仪忙坐直身子,有些着急道:“可是清羽如何了?”
芍药忙啊啊着摇了摇手,又接过如灵拿来的沙盘,在床边儿坐下。
薛令仪耐心地看着芍药飞快地写了抹,抹了又写,一颗心渐渐沉重,不安,然后又渐渐麻木。
等着芍药停下了飞速滑动的手指,抬起脸不安地看着薛令仪,薛令仪浅浅地笑道:“莫急莫急。”又无力疲惫地叹了口气:“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的,瞒是瞒不住的。你说了,总比我亲口说的强。说了便说了,没什么好后悔忧惧的。”
芍药却清楚这并非是薛令仪的真心话,将沙盘搁在一旁,轻轻握住薛令仪的手,一双水光清润的眼眸,担心焦急地看着薛令仪。
当初的火势一定很大,不然,这张脸也不会烧成了这样子。
薛令仪看着芍药犹自清澈仿佛清水般眼睛,轻声问道:“当初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你肯定很害怕吧!”说着轻叹道:“清羽他,一定更害怕了。”说着鼻尖酸楚,眼底泛起水光:“可我那个时候,却不在你们的身边。”
芍药手上轻轻用力,薛令仪感觉到了她的力量,脸上绽出笑来,说道:“你莫要因为说出了这些事心里难过不安,你们来了,这事儿总是要瞒不下去的。早说晚说,都是得说。再说了,你也是为了清羽。你这样做很好,清羽若是有个好歹,以前我还能活下去,如今,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芍药心里明白,静静看了薛令仪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晚曹凌没来找薛令仪,薛令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候才知道,她竟是盼着曹凌能来的,能来和她说一声,他能容了她的一切,一如以前的待她好。
曹凌此时却是睡在书房里难以入眠。探子已经放出去了,吕太尉吕云生的后宅里,曾有有一个姓薛的女人,这个女人,很得吕贼的喜欢。
心里立时泛出恼怒来,曹凌用力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起了明娘来,心里又渐渐涌出了一些酸楚来。这些年来,明娘她,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头吧!
然而这一夜,曹凌终究还是留在了书房里。
等着第二日曹凌终于忍不住,还是抬脚去了薛令仪的住处时,颜清羽也在。
院子里一片悄寂,曹凌立在大门处,听远远的卧房里,传出了敲鼓的声音。
仔细听去,这鼓声轻盈欢快,倒是从未听过的调子,曹凌忍不住苦笑了一阵,还有心思打鼓取乐,他是该高兴明娘的心眼大,还是该悲哀,他这个人,怕是在明娘心里,压根儿就排不上号吧!
当初明娘本不愿意依着以前的婚约,同他再续前缘,是他强迫了,才不情不愿地同意的。如今她的心里,是不是还是想着要离他而去?有了儿子,他这个被迫接受的男人,便不再重要了吧!
心里想着,脚下不停,等着如灵发现曹凌的时候,曹凌已经站在珠帘外,看了好一阵子了。
屋子里,薛令仪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个小鼓正敲得欢快。她嘴里哼着小调,脑袋不住地左右摆动着,浑身上下都透着欢喜,可她的眼底,却是藏满了泪水。
薛令仪看着清羽,他正坐在杌凳上,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眼珠子死死盯着那鼓,又不停来回的向薛令仪脸上看,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颜清羽的脸色还是苍白,颊面上没几两肉,瘦得厉害。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好似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他那灰暗寂静的世界里,仿佛有一抹鲜亮的颜色,正舞动着欢畅的脚步,不断地来来去去。
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冲破了陈旧坚固的束缚,颜清羽拼命努力地想着,心里有个念头,想起了这个,他就能见到那个,一直在梦里,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他总想见,却总也不知道是谁的那个人了。
薛令仪敲小鼓的本事还是父亲教的,想起那时候的日子,本是溢满了苦楚的心口,突就冲出了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来。
手上的律动越来越快,薛令仪渐渐收回了视线,微眯着眼睛变得如痴如醉。她打着鼓,想起了那时候的心情。无拘无束的感觉,欢天喜地的快活。她想念她的父亲了。哪怕母亲告诉她,她的生父另有其人,可在她心里,她从来都只有一个父亲。
如灵本是心惊胆战地垂手而立,只是渐渐的,她被鼓声吸引。那么轻快的感觉,却是她从来没有在娘子身上感觉到的。
曹凌也听得出神,他以前在京都的时候,是见到过明娘敲鼓的。那时候自然也是敲得极好,愉悦的感觉,欢喜的表情——
可眼下,如果她的眼底没有那一汪浅浅的水渍,也许曹凌的心里,还会少一些难过。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认真地听着,只是忽然,颜清羽骤然尖声叫了起来。他的声音悲怆而无力,却又充满了不甘的怨愤,他一直尖叫着,他在叫:“娘亲!”
薛令仪的鼓声骤然停止,她震惊地看了过去,这声娘亲,是在呼唤她吗?
鼓声戛然而止,颜清羽猛地奔了过去,拉扯着薛令仪的手,嘴里急速道:“敲,敲——”
薛令仪看着他急不可耐,连连跺脚的样子,心里忽的一闪,有一个念头,涌上心来。她重新摆好鼓,手指轻抬,就慢慢敲了上去。
这首曲子,是当初她怀着清羽的时候经常哼唱的,后来清羽出生了,她也用这首曲子去哄他入眠。再后来他渐渐的大了,会跑会跳,会说会笑。伴随着她的鼓声,那小小的人儿,一圈一圈随着鼓点,挥舞着藕节一般的手臂。
那些时光,那些欢笑,是只属于她和清羽两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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