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行之一回来便洋洋洒洒写了道折子。
这一天几番波折,把她折腾得够呛,然而考虑到“白虹贯日”明面上的严重程度,她还是立马将奏折送到了乾清门奏事处。果然未出一柱香的时间,君安彻便召她至养心殿。
钱行之又对着君安彻乱吹此事的严重程度,本想提几个事例佐证,但南盛国历史她知之甚少便作罢了。
“以微臣之见,需得安排几场法事祈福。陛下也需多安排些巡防人手,尤其是庆典那几日,以保不虞。”她边说边瞄君安彻的神色,本悠闲的帝王已经被她这番言论吓得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糕点也不再香甜,被丢至食盒中。
不出所料,君安彻二话不说便同意了,神情严肃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全权交由你操办,有劳爱卿了。”
钱行之谢恩告退,又坐着自己的小马车颠回了自己的小宅子。
大约是害怕身份暴露,原主只给自己安排了门童、车夫和一位负责砍柴烧水的小厮,一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钱行之回府后已是黄昏,她拍拍今日跪了又跪的膝盖,瘫坐在卧房门槛上,从怀里掏出顺路买的包子啃。
斜阳渐沉,墨色自天际晕染开,若是从前,此刻她大约坐在回家的地铁上,悠然听歌看风景。到家后她习惯给父母报个平安,而后用餐、阅读、看剧、入睡。一时兴起,约朋友出门宵夜也是有的。
包子囫囵下肚,钱行之恍惚了好一阵才起身去洗漱。
钱行之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过去种种如走马灯一般来回播放。临醒前,她梦到一个面如枯槁的老妇人,紧紧抓着她的手,似乎在叮嘱什么,然而这片段很快便被她抛到脑后。
毕竟醒来后,她更头疼要如何糊弄出几场法事这个问题。
大约跟写项目策划一样?钱行之苦笑,想起在电视剧里见过的为数不多的跳大神的场景,考虑着如何胡编乱造得像样点。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钱行之得出了一个伟大而又毫无关联的结论:可以因为这事不用早朝真好。
正抓耳挠腮,门童来报说陆府派了马车过来,未曾言明用意。
领导派专车过来接,这能不去?钱行之火速整理了仪容仪表,披上了贪生怕死小奸臣的皮进了陆瑜的豪华座驾。
他今日换了一件赤色鎏金窄袖长袍,长发高高束起,倒是衬得他这张脸另有一番韵味。钱行之见他正闭目养神,也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扰,便兀自缩到了离陆瑜最远的角落。
昨夜梦魇缠身,马车摇摇晃晃,车内又安静异常,行至半路钱行之终于沉沉睡去。陆瑜这才抬眼打量起钱行之。
她今日穿了件靛蓝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绸带,现下睡着了才显得没那么“可恶”。仅一日的功夫,陛下不仅应下了法事,还批下了万两白银,这个钱行之比他想象中要听话且好利用得多。
“钱大人昨日想来是累坏了。”
钱行之被陆瑜吓得一个激灵,这才发觉马车已停至钦天监门外。
“钦天监监副杨名万拟了三场法事的流程,还得钱大人过目才行,请吧。”
钱行之这下反应过来——自己好歹是钦天监正儿八经的老大,举行法事这些事项何须亲力亲为?何况这事其实是陆瑜牵头,自然有他需要操纵的地方,她钱行之不过是用来走流程的工具。
如果钱行之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杨监副就是陆瑜原本钦定的监正。
杨名万似乎也没有瞒着钱行之的打算,事无巨细皆是先请示了陆瑜再向钱行之汇报,直接将“在下是陆大人的手下”写在了脸上。
这位杨大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脸上无甚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无趣但颇为靠谱的气息。钱行之非常满意,她粗略扫了一遍杨名万的章程便对他大加赞赏:“杨大人安排得很是详尽周到,在下自愧不如。”
“那便如此安排吧。三日后开始,每日于长清殿行法事。七日后便是开年庆典,届时按计划行动。”
钱行之还在神游:“什么行动?”
陆瑜颇有深意地拍了拍钱行之的肩,顺势勾上她的脖子:“钱大人,你可得想好法事未奏效的理由。”
钱行之嗅到了他袖口微弱的檀香。法事未奏效的理由?钱行之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她不敢细想的念头。
白虹贯日,君王遇刺。
她浑身冒起冷汗:“陆大人,天有不测风云,法事自然并非万能,不过是权作安慰罢了。”
她不想做替死鬼。至少此刻她心中还保留着一丝回家的念想,如若现在就这样不明不白做了他人的垫脚石,不知是否就此魂飞魄散……
陆瑜浅笑:“钱大人聪慧过人,自然明白在下的意思。往后钦天监一应事宜皆有杨大人操办,钱大人也可安心了。”
钱行之扯了扯嘴角。还有比她更凄凉的穿越吗?她决心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否则就这样做一个傀儡只有被陆瑜利用到死的份。
钱行之做了个大胆甚至有些鲁莽的决定。这日入夜时分,她换了身黑衣,鬼鬼祟祟摸至了三皇子府外。
一来,她入京以后还未拜见过三皇子,作为庆典的负责人和她的引荐者,钱行之来向三皇子汇报天象不佳并无不妥。二来,或许能从三皇子这里探听到些信息,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三来,她明面上毕竟还是三皇子的人,若是三皇子与陆瑜两方牵制,或许自己的处境会好些。
钱行之定了定心神,正欲叩响大门,就听身旁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幽幽传来:“这么巧啊,钱大人。”
钱行之暗道不妙,她回头一瞧,果然见陆瑜一袭红衣站在她身后。她竟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滑稽想法。
“陆大人,在下忽然想起来还未向三殿下汇报过此天象,这才着急过来……”
简直胡扯,她甚至做贼心虚换了套衣服,根本是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钱大人与本官真是心有灵犀。”陆瑜并不掩饰言语间的笑意,似乎心情甚好,“原本想邀钱大人同车而行,没成想钱大人已经到了。”
钱行之不敢再与陆瑜多费口舌,立马叩了门,门童见是他俩便立马迎了进去:“王爷在迎春堂见两位大人。”
三皇子一身酒气,脖颈衣领上还沾着口脂,浑然一副被扰了雅兴的模样瘫坐在椅子上:“庆典本王一如历年照常安排,今年可有什么不妥?”
“回殿下,昨日下官察天象不佳,白日贯虹,乃是君王遇刺之兆,特来禀告殿下。”
话未掷地,三皇子已嗤笑出声。他生得眉长眼细,虽算不得相貌丑陋之人,但浪荡作态之下尤显油腻恶心:“无稽之谈不足为惧。若仅仅为此事而来,看来陆大人这些时日是愈发闲来无事了。”
陆瑜倒是笑意更深毫无怒气:“在下闲职加身,自然只需操心这些小事。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钱大人留步,本王还有话相商。”
钱行之头皮一紧,此刻她倒庆幸是与陆瑜一同拜见,巴不得速速远离三皇子。
钱行之急忙向陆瑜投去求救的眼神,陆瑜倒已慢悠悠开口:“那么,在下便在府外等候钱大人。”
屋里只剩下三皇子与钱行之两人。钱行之已是陪笑能手:“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钱行之,你入戏不浅呐?”三皇子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怎么,本王要的三十万两白银已有着落了?”
钱行之立时瞪大了眼睛。多……多少?怎么一个个都问她要钱来了?原身居然是承诺了三十万两白银套过来这个职位的么?
“这……”钱行之的心理防线已被三十万两白银压垮,这数字直接将她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三皇子的手一把抚上了她的,一股酒味贴了过来:“还是说……钱大人想清楚了,愿意了?不过,姓陆的怎么会愿意与你厮混在一处?”
钱行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自座椅上飞到了半丈以外,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了三皇子,直接破了音:“陆大人还在等候下官,下官告退。”
不知是不是三皇子醉酒的缘故,倒也没有下人拦着她,就这样放任她逃也似的奔到了府外。
这黑夜里,有人一袭红衣静静倚靠在马车旁,钱行之只觉亲切异常。虽然他喂了一颗黑丸子进她嘴里,可起码与陆瑜共事不会遭受侮辱,亦不会令人反胃作呕。
至少他看起来像是会给人一个痛快的类型。
钱行之瘫倒在地,努力压抑住心里那股恶心感。
这三皇子是个变态!!钱行之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现在她可以确定,原主忽悠三皇子可以给他三十万两的报酬求来了这官职,而这位三皇子又因色心大起便直接应下了。
左右她只是一届小小的钦天监监正,被一个皇子捏在手心简直轻而易举。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这一个多月以来三皇子直接淡忘了她这号人物,现下好了,保不齐会被缠上。
钱行之正腹诽,只听得有人在她头顶幽幽丢下来一句:“万、死、不、辞?”
她一扭身便扯住了陆瑜的衣角:“大人!下官当真是……”
话还未说完,人却被陆瑜一把拎起来,他面色不虞,端着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钱行之又被拐回了陆府。
一如昨日,陆瑜施施然端坐着喝茶,钱行之却是假意抹着眼泪便又要跪下。
“坐好了说话。”
钱行之便又窝进椅子里:“大人有所不知,三皇子要在下为他套出三十万两白银,下官怎有这么大的本事?谁知他下午又着人过来催下官,下官也是被逼无奈这才登门拜访……”
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黑锅扣三皇子脑袋上再说。
陆瑜神色稍缓,玩味道:“哦?他竟还没填上……”
钱行之只犹豫了一秒便紧接着给陆瑜丢了个惊天大瓜:“陆大人,您是不知道哇,这三皇子不仅想要下官为他贪钱,他还想……还想要下官这个人!”
陆瑜“噗”的一下给红茶喷了个干净。
“大人,下官虽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可至今却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下唯一的一点好处,那便是说话算话。既已投靠大人,断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完全投靠陆瑜这点,其实她刚刚才下定决心。
“元白,送钱大人回府。”陆瑜下了逐客令,钱行之便也不再多话。
名叫元白的小厮领着她出门之际,陆瑜又开了口:“既是我的人,便不必忧心自身安危,区区三皇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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